灰色，是陈泽世界的主色调。

从判决书上“无期徒刑”四个字落下的那一刻起，这高墙之内的铅灰色，就成了他余生唯一的背景板。日子像监狱的墙壁一样厚重而乏味，每天重复着起床、放风、劳动、吃饭、睡觉的固定流程，连阳光都吝啬地只肯透过铁窗，在地上投下一小块苍白的光斑。

但最近，这片灰色似乎被注入了某种无形的紧张剂。

最先察觉到变化的是狱警。他们原本就刻板的脸上，多了层化不开的凝重，巡逻的次数变勤了，脚步也比平时快些，眼神像鹰隼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近乎警惕的锐利。陈泽见过不少风浪，他知道，这种表情背后，一定有事。

更让他在意的是同监区的几个“特殊”狱友。那几个家伙要么家里有关系，要么有不为人知的渠道，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搞到些外面的消息，甚至能传递简单的信息。以往，他们脸上总带着点高人一等的隐秘笑意，可这几天，他们却像是被抽走了魂，脸色惨白，眼神躲闪，偶尔交头接耳时，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

“外面……怕是出大事了。”陈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水泥面。他试着从那些恐慌的眼神里解读信息，却一无所获。他这样的无期徒刑犯，早已是被世界遗忘的人，外面的风雨似乎与他隔着万水千山。

直到那天中午。

刺耳的枪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密集得像爆炒的豆子，瞬间撕裂了监狱的沉闷。陈泽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这声音太近了，仿佛就在隔壁的院子里。

“操！劫狱？”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眼睛发亮。这死水般的日子里，任何一点波澜都足以让他兴奋。他凑近铁窗，竖起耳朵，想听得更真切些，想分辨出枪声之外是否有人喊杀、有混乱的脚步声。

“蹲下！回你的位置去！”一个狱警的吼声从走廊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警棍敲击着铁栏杆，发出“哐哐”的警告声。

陈泽悻悻地缩回脑袋，重新躺下，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劫狱？哪家的胆子这么肥，敢动这座固若金汤的监狱？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枪声，竟然没停。

从中午响到黄昏，监狱的探照灯亮起来时，枪声依旧像连绵的雨点击打着铁皮屋顶。夜晚，除了枪声，四周一片死寂，连平时偶尔能听到的远处城市的模糊噪音都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枪声还在继续。

陈泽啃着干硬的窝头，眉头紧锁。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劫狱哪有这么打的？就算是攻监狱，也该有个章法，有间歇，有推进。这没完没了的枪声，更像是……某种持续不断的压制和清理？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正机械地扒拉着碗里几乎看不出油花的菜时，一声沉闷而厚重的巨响，如同惊雷般在监狱上空炸开，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碗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这是……”陈泽猛地站起身，脸上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惊愕。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那是坦克主炮发射时的轰鸣！

他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倒腾各种军火，从手枪到火箭筒，甚至接触过更重型的家伙。这声音绝不会错。

可这座监狱里，怎么可能有坦克？

难道……是军队来了？

枪炮声在坦克加入后，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但那种持续不断的密集程度并未减弱。陈泽的心沉了下去，又奇异地升起一丝荒诞的兴奋。这阵仗，恐怕比他想象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严重。

这场漫长的枪炮交响曲，一直持续到当天晚上，才渐渐稀疏下来，最后只剩下零星的、点缀般的几声枪响，然后彻底归于沉寂。

监狱里恢复了比之前更甚的死寂。

陈泽坐在黑暗中，外面偶尔有狱警走动的脚步声，沉重而疲惫。他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大规模的暴动被镇压？还是有什么可怕的敌人被击退？

他想了一会儿，便不再想了。

管他呢。

他是陈泽，一个无期徒刑犯。这座监狱就是他的坟墓，只是需要慢慢老死在这里。外面天塌下来，也好，地陷下去，也罢，都与他无关了。明天太阳升起，他还是要重复今天的流程。

高墙之内，他的世界，依旧是那片不变的灰色。

……

监狱的通讯系统是在三天前彻底中断的。

起初只是信号不稳，直到所有对外的线路都变成了忙音，典狱长赵伟才意识到事情可能超出了常规故障的范畴。当最后一个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消息——“大批不明感染者，速度极快，正朝你方向移动，数量……无法估计”——映入眼帘时，赵伟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感染者？”他捏着那张纸条，指节发白。这个词最近在某些加密通讯里出现过，伴随着混乱、失控、以及……死亡。

“立刻！”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让所有知情的人闭嘴！谁敢把消息漏出去一个字，军法处置！”

他太清楚这群囚犯的德性了。一旦知道外面可能发生了无法挽回的灾难，知道他们可能被抛弃在这里，监狱里立刻就会变成一锅沸腾的粥。暴动是必然的。平时还好，他有足够的人手和手段压制，但现在……他看向窗外那厚重的围墙，这道能困住罪犯的屏障，在未知的“大批感染者”面前，能撑多久？

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那些通过各种手段偷偷联系上外界、并流露出恐慌情绪的囚犯，被立刻单独关押，狱警寸步不离地看守，严禁任何与其他囚犯的接触。同时，监狱里所有能动用的力量都被动员起来。

狱警们的武器并不精良，大多是老式步枪和手枪，唯一的重火力是两挺几十年前的重机枪，弹药也不算充裕。他们能做的，就是加固大门，在围墙关键位置布置火力点，将所有能找到的钢板、钢筋都堆到最薄弱的地方。

气氛在压抑中急速升温。狱警们脸上的严肃，一部分是做给囚犯看的，另一部分，则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两天后，第一批“感染者”抵达了。

它们的外形还保留着人的轮廓，却早已失去了人的特征。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的色泽，双眼浑浊，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行动不算快，但异常执着，目标明确——活着的生物。

“开火！”

随着一声令下，监狱大门方向瞬间枪声大作。

赵伟站在监控室里，看着屏幕上那些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身影，心脏狂跳。果然，和消息里说的一样，数量太多了！

单个的“感染者”，也就是后来他们称之为“丧尸”的东西，并不难对付。一枪命中躯干就能让它失去行动力，爆头更是能彻底解决。但问题在于，它们太多了，像是无穷无尽。倒下一片，立刻有更多的涌上来，踩着同类的尸体，朝着围墙和大门发起冲击。

“重机枪压制！”

“左边！左边快顶不住了！”

“弹药！给三号哨位送弹药！”

通讯器里充斥着呼喊和嘶吼，夹杂着枪声和丧尸的嘶吼，构成一曲绝望的交响。

赵伟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看到屏幕上，有狱警为了更换弹匣，被翻越了临时障碍的丧尸扑倒，瞬间被淹没。他看到原本坚固的大门在一次次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连接处开始变形。

一天一夜。

仅仅坚持了一天一夜，监狱的防线就已经摇摇欲坠。伤亡报告不断传来，活着的狱警越来越少，弹药也濒临告罄。更可怕的是，那些被扑倒的狱警，在几分钟后，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加入了攻击的行列。

“完了吗？”赵伟看着监控里越来越多的缺口，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天籁般，从监狱外传来！

监控画面里，几道钢铁洪流冲破了丧尸群的阻拦，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朝着监狱大门驶来。炮塔转动，炮口火光一闪，又是一声巨响，聚集在大门处最密集的一片丧尸瞬间被清空，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是坦克！

“是军队！”监控室里，有人失声喊道，带着哭腔。

紧随坦克之后，是大批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训练有素，火力精准而密集，如同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迅速切割、清理着残余的丧尸。

赵伟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几乎是虚脱地呼出一口气。

希望，终于来了。

战斗持续到傍晚，最后一只丧尸被精准的步枪子弹爆头。监狱内外一片狼藉，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军方的指挥官走进监控室，和赵伟握了握手，脸色凝重：“赵典狱长，你们守住了关键的据点。但这只是开始，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糟。”

赵伟点点头，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以及远处城市方向隐约传来的、零星的枪声。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他们必须尽快修复防御，补充给养，迎接下一次可能更加猛烈的冲击。

高墙依旧矗立，但墙外的世界，已经彻底变了。而墙内的人，无论是狱警，还是囚犯，都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迎来未知的命运。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