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万籁俱寂。“等风来”客栈天字甲号房内,烛火早已熄灭,只余下窗外透进的清冷月光,在地板上投下窗棂的斑驳影子。
陆炎——或者说,灵主萧烬,并未入睡。他独自静立在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玄色锦袍融于夜色,唯有脸上那副银蓝面具,在月华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面具左眼上方那道寸许长的、狰狞的裂痕。指尖划过粗糙的断口,带来细微的摩擦感,也勾起了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面具裂开瞬间,楼梯上那红衣女子(于登登)眼中爆发的、足以撕裂夜空的巨大震撼与狂喜。
“陆…陆炎?!”
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带着难以置信的确认,带着跨越生死的狂喜,也带着…一种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熟悉感。
当时,他因这声呼唤而心神剧震,以至于被偷袭重伤。而随后,她不顾自身元丹反噬的痛苦,执意为他处理伤口时…指尖触碰带来的、那股汹涌澎湃、温暖精纯的力量(元丹之力)…更是如同烙印,深深烫进了他空茫的识海。
守护灵族,诛杀叛逆…阿鑫以命烙下的使命,如同基石般稳固。可这个叫于登登的女子,却像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了他无法理解的惊涛骇浪。
为何她的呼唤,能让他心神失守?
为何她的触碰,能引动他灵魂深处的悸动?
为何她体内那股力量(圣息),对他而言,既熟悉又…温暖?
还有…二爹那句如同魔咒般点破他存在本质的“非生非死,非人非灵”…
纷乱的思绪如同藤蔓,缠绕着他冰冷的理智。他试图在阿鑫的烙印中寻找答案,却只捞起一片虚无。那烙印如同冰冷的路标,指向明确的使命,却对他自身的来路…只字未提。
心口那永恒的空洞,似乎因为这些纷扰的疑问,变得更加沉重和…躁动。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房间角落的阴影处。阿昌如同融入黑暗的雕像,无声地守卫在那里。
“阿昌。”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阿昌立刻从阴影中走出,单膝跪地:“主人,属下在。”
萧烬(陆炎)面具后的目光落在阿昌身上,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抵抗某种无形的阻力。最终,一个盘旋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终于艰难地冲破了冰冷的壁垒:
“那个于登登…”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带着前所未有的不确定和一丝微弱的…探寻,“以前…认识‘我’吗?”
“我”字,他咬得极轻,仿佛对这个代称本身都感到陌生。
轰!
阿昌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具后那双不再仅仅是冰冷和空茫、而是清晰地映出了困惑与追问的眼眸!
主人…主动问起了于登登!问起了…过去!
兄长的遗命如同烙铁般再次烫在灵魂深处:灵主记忆未复,身份绝不可泄!否则灵族动荡,叛逆有机可乘,主人自身也可能因记忆混乱冲击而陷入危险!
可是…看着主人眼中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困惑,看着他对“于登登”这个名字的探寻…阿昌的心如同被撕裂般痛苦。他想起兄长阿鑫牺牲时的嘱托,想起于登登质问时眼中的泪光和绝望,更想起主人为救她而毫不犹豫用后背挡下灵锥的瞬间…
忠诚、遗命、对登登的同情、对主人此刻状态的担忧…巨大的矛盾如同沉重的磨盘,碾轧着阿昌的意志。
他该如何回答?如实相告,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灾难;矢口否认,又是在欺骗主人,更是在抹杀于登登那刻骨铭心的等待和痛苦。
阿昌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在萧烬(陆炎)那带着探寻的、越来越有压迫感的注视下,他最终艰难地垂下头,避开了主人的目光,声音嘶哑而充满了挣扎:
“属下…不知。”
四个字,重逾千斤。是含糊的搪塞,也是他此刻所能做到的、在忠义与情感夹缝中,最痛苦的抉择。
萧烬(陆炎)沉默了。面具后的眼神,因阿昌这含糊的回答和明显的挣扎,变得更加深邃难测。那困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荡开了更深、更令人心悸的涟漪。
不知?
是真的不知?
还是…不能知?
房间内,重归死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呜咽着穿过寂静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