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仙门，演武场。
深秋的寒意被鼎沸的人声驱散，往日空旷的青石场地此刻被划分成数个方正的擂台，四周插满了绘有九霄云纹的玄色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高台之上，掌门及数位长老端坐，俯瞰全场，神情或威严，或淡然。
传功长老、执法长老岳擎苍、甚至百草堂的薛灵枢也赫然在列。薛灵枢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最终不着痕迹地落在某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台下，数百名外门弟子身着统一的灰布短打，按所属区域列队，气氛肃杀中又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紧张。这是他们鱼跃龙门、晋升内门的关键一战！
云灼华缩在丙字区队伍的最末端，宽大的弟子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更衬得她形销骨立。她低垂着头，努力将自己缩得更小，仿佛要融入地面的阴影里。怀中贴身藏着的白玉瓶，隔着衣物传来一阵阵灼人的热意，里面那三颗融合了赤炎蟒精血的“九转回阳丹”，如同三颗烧红的炭块，时刻提醒着她薛灵枢那看似救命、实则试探的深意。
她不敢吃，也不能吃。以她此刻千疮百孔、又盘踞着寒潭死气的身体，吞下这霸道丹药，无异于自寻死路，更可能引爆烬骨香，暴露一切。但怀揣此物，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隐患。
“肃静！”高台上，传功长老声如洪钟，压过全场嘈杂，“外门大比，正式开始！抽签定擂，胜者晋级，败者淘汰！规矩一如往昔，点到为止，严禁伤及性命！违者，严惩不贷！”
随着他话音落下，数名执事弟子捧着签筒，开始在各区队伍前穿梭。弟子们纷纷上前抽取属于自己的号牌，有人欢喜，有人忧。
轮到云灼华时，她伸出苍白微颤的手，从签筒中拈出一支竹签。竹签末端，刻着一个鲜红的“丁三”。
“丙字区，云灼华，丁字擂三号！”负责记录的执事弟子高声唱名，声音在喧闹的场地上并不起眼，却足以让附近几个区域的弟子侧目。
“噗嗤……”毫不掩饰的嗤笑声从前方传来。林惊羽一身簇新的锦缎劲装，腰悬镶玉长剑，姿态倨傲。他扬了扬手中刻着“甲一”的竹签，对着身边的苏挽月等人笑道：“看看，连老天都看不过眼，让这‘扫把星’第一个上场丢人现眼！丁字擂？哈，果然是垫底的命！”
苏挽月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刻意的怜悯：“林师弟莫要取笑，云师妹身子骨弱，能站上擂台已是勇气可嘉了。只是不知她那对手是谁？可要手下留情才好，莫要像石磊师弟那般……唉。”她意有所指地叹息一声，引得周围跟班弟子纷纷附和，看向云灼华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石磊站在不远处的队伍里，右手腕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依旧有些发白。听到苏挽月提及自己，他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云灼华的方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怀疑，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畏惧。昨日执法堂的经历和手腕钻心的疼痛，让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简单地认为那只是一场意外。
云灼华对周围的讥讽置若罔闻，紧紧攥着那根冰冷的竹签，指节用力到发白。她能感觉到几道不同的目光落在身上——杜衡在另一区投来担忧的注视；高台上，薛灵枢清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更远处，墨临渊抱着他那柄古朴长剑，倚在一根石柱旁，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目光却穿透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她。
丁字擂，位于演武场最边缘，场地也最小。此刻，擂台上已经站着一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外门弟子，名叫赵莽。他手持一柄厚背砍山刀，看着走上擂台的云灼华那副风吹就倒的虚弱模样，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丝胜券在握的喜色。
“丙字区云灼华，对，戊字区赵莽！比试开始！”担任裁判的执事弟子高声宣布。
“喝！”赵莽根本懒得废话，急于在长老面前表现，也为了速战速决拿下这“软柿子”。他断喝一声，脚下发力，如同蛮牛般朝着云灼华猛冲过来！厚背砍山刀带着沉闷的破空声，毫无花哨地当头劈下！刀势沉重，劲风扑面，显是力量见长，力求一招制敌！
擂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哄笑和倒彩。
“赵莽！一招解决她！”
“云废材，赶紧认输吧！别丢人了！”
“就是，别耽误大家时间！”
面对这势大力沉的一刀，云灼华仿佛吓傻了，呆立在原地，连手中的豁口木剑都忘了抬起。她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被一刀劈中！
千钧一发之际！
“啊呀！”云灼华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极其狼狈地向侧前方扑倒！姿势笨拙难看至极，活脱脱一个慌不择路的废物。
就是这一扑！
唰！
赵莽志在必得的一刀，贴着云灼华的后背呼啸而过，重重劈在坚硬的青石擂台上，火星四溅！巨大的反震力让赵莽手臂一麻，攻势瞬间中断！
而扑倒在地的云灼华，手中的豁口木剑也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几步之外。
“哈哈哈！”台下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浪。
“废物！连剑都拿不稳！”
“赵莽！快解决她！”
赵莽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被这“废材”躲过一招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怒吼一声，手腕一翻，刀锋横扫，拦腰斩向还趴在地上的云灼华！这一刀更快更狠，带着恼羞成怒的戾气！
云灼华似乎被吓破了胆，手脚并用地在地上慌乱爬行躲避，动作笨拙迟缓，好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每一次躲避都引得台下一阵阵嘘声和更响亮的哄笑。
高台上，传功长老眉头紧锁，眼中是浓重的失望和厌弃。执法长老岳擎苍眼神锐利，死死盯着云灼华每一个“狼狈”的动作，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薛灵枢的目光却沉静如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的玉简，将云灼华那看似慌不择路、实则每一次都“恰好”避开要害的闪避轨迹，清晰地刻印其中。
擂台上的赵莽越打越急躁，几招势大力沉的攻击都被对方用这种极其难看的方式躲过，让他感觉自己像在追打一只滑不留手的泥鳅，有力无处使，憋屈至极！怒火冲昏了头脑，他刀法渐乱，破绽开始显现。
就在这时，云灼华又一次“慌乱”地爬向擂台边缘，似乎想跳下去认输。赵莽岂肯放过，怒吼着追上去，一刀直刺她后心！这一招，角度刁钻，速度极快，带着明显的狠辣，已超出了“点到为止”的界限！
“小心！”台下有弟子惊呼。
杜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高台上，岳擎苍眼神一厉，正要喝止。
云灼华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刀尖即将及体的刹那，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猛地向侧面翻滚！
这一次，她翻滚的方向，正是赵莽因为全力冲刺而露出的下盘空档！
翻滚中，她的脚后跟“恰好”极其刁钻地、带着全身翻滚的惯性和一点微不可察的巧劲，重重地扫在赵莽支撑腿的脚踝外侧！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被赵莽的惨叫和台下更大的惊呼声瞬间淹没！
“啊——！我的脚！”赵莽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的巨熊，轰然栽倒在地，抱着扭曲变形的脚踝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厚背砍山刀脱手飞出老远。
整个丁字擂区域，瞬间死寂！
所有的哄笑、嘘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赵莽在地上痛苦翻滚哀嚎，而那个“废材”云灼华，正灰头土脸、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茫然无措地看着惨叫的对手，仿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裁判执事愣了一下，才急忙冲上擂台查看赵莽伤势，随即高声宣布：“赵莽踝骨碎裂，丧失战力！胜者，云灼华！”
短暂的死寂后，台下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猛烈的哗然！
“这……这怎么可能？！”
“赵莽自己崴了脚？”
“放屁！肯定是那‘扫把星’搞的鬼！”
“对！你看她刚才躲那几下，邪门得很！”
“上次石磊也是这样！靠近她就倒霉！”
“晦气！真是晦气！”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充满了惊疑、鄙夷和毫不掩饰的排斥。云灼华孤零零地站在擂台上，承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如同针刺般的目光。她低着头，肩膀微微瑟缩，沾满尘土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她内心的冰冷。
“侥幸获胜，胜之不武！”一个冰冷倨傲的声音响起，压过了嘈杂。林惊羽排众而出，走到擂台边，目光如毒蛇般盯着台上的云灼华，“云灼华，你这种靠邪门歪道和对手失误取胜的废物，也配站在擂台上？下一场，你的对手是我！”他扬了扬手中同样刻着“丁”字的号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兴奋。他终于找到了名正言顺、在所有人面前彻底碾碎这个耻辱的机会！
高台上，薛灵枢的指尖停止了摩挲玉简，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又是这样……看似狼狈的摔倒，看似巧合的触碰，结果却是对手关节要害的重创。一次是意外，两次……还能用“扫把星”的晦气解释吗？她目光转向墨临渊的方向，却发现那个冷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云灼华缓缓抬起头，看向台下趾高气扬的林惊羽。深秋的风卷起她空荡的衣摆和散乱的发丝，拂过她沾着灰尘、却异常平静的脸颊。怀中的白玉瓶灼热依旧，体内的烬骨香在喧嚣和恶意刺激下，隐隐有躁动之象。
‘林惊羽……’她心底一片冰寒的漠然。麻烦，果然如影随形。这外门大比的风波，才刚刚开始。而薛灵枢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正悬在头顶，如同无形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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