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的风，一到冬日就带着股狠劲。
秦晚把药箱往怀里拢了拢，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针扎似的疼。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粮仓走，靴底沾着的雪块越来越沉，每走一步都要费些力气。远远望见粮仓门口立着个身影，军甲在雪光里泛着冷白，是石烽。
“等你好一会儿了。”他迎上来，手里提着个陶壶，掀开盖子，一股姜糖的暖香飘出来，“伙房刚烧的，趁热喝。”
秦晚接过陶壶，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到心口。他总这样，话不多，却总能把事做在实处。前几日她给冻伤的士兵换药，随口说“药膏在低温下硬得难挖”，次日就见她的药箱里多了个小巧的铜铲。
“石烽哥对秦姑娘，真是上心。”石磊拄着拐杖从粮仓里出来，腿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说话也比从前活络，“昨天还见他蹲在柴房里磨东西，磨得满手都是茧子。”
石烽的耳尖在雪光里泛了点红，把陶壶往秦晚手里塞了塞：“快进去吧，里面暖和。”
这日是难得的清闲。魔族前几日的偷袭被打退，断云关的士兵们借着这股劲，在空地上燃起了篝火。火焰在雪地里跳动，映得半边天都红了，烤肉的香气混着松木的烟火气，驱散了几分寒意。
秦晚被石磊拉着凑过去时，石烽正被几个战友围着灌酒。他酒量浅，脸颊早就红透了，眼神却亮得很，见她来了，猛地推开酒碗，拨开人群朝她走来。军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响，像踩在人心尖上。
“跟我来。”他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到粮仓后的空地上。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给雪地镀了层银辉。石烽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叠叠裹了好几层，打开时，一支银簪躺在掌心——簪头刻着朵不知名的小花，花瓣歪歪扭扭，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细活。
“前几日立了功，校尉给的赏银，换了这个。”他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摩挲着簪身，“知道你不喜欢花哨的，这花……刻得不好，你别嫌弃。”
秦晚拿起银簪，冰凉的银面贴着指尖，能摸到刻痕里残留的温度。她在云京见过无数宝石翡翠的簪子，却没有一支比得上这朴素的银簪。“很好看。”她轻声说，眼眶有点热。
石烽的呼吸猛地顿住，往前一步站定在她面前，两人的影子在雪地里挨得紧紧的。“秦晚，”他深吸一口气，冷风吹得他睫毛颤了颤，“我没什么能给你的。没有云京的暖炉，没有干净的药柜，只有这断云关的风沙，和这条随时可能丢在战场上的命。”
雪粒子落在他的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但我保证，只要我活着一日，就护你一日。”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砸在雪地上的石子，“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秦晚望着他通红的眼眶，望着他军甲上还没补好的破洞，望着他手里那支笨拙却真诚的银簪，忽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雪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我愿意。”
石烽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直到秦晚把银簪递还给他，轻声说“帮我戴上”，他才猛地回过神，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簪子。冰凉的银簪插进发间，触到头皮时，秦晚却觉得暖得厉害。
他们的婚礼，没有红烛，没有喜服，医疗队的姐妹找了块最鲜艳的红布，给秦晚系在发间；疤脸医师把藏了半年的果酒拿出来，倒在缺了口的陶碗里，算是喜酒；士兵们围坐在粮仓里，石墙上的囍字是石磊用炭笔画的，歪歪扭扭，却透着热热闹闹的喜气。
石烽给秦晚斟酒时，酒洒了半碗，引来一阵哄笑。他红着脸，把酒推过去：“你少喝点，夜里还要给伤口换药。”
秦晚仰头喝了大半。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她看着石烽，忽然觉得，西境的风再烈，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就什么都不怕了。
夜深时，篝火渐渐熄了，只余下些火星在雪地里明明灭灭。秦晚靠在石烽肩上，听着外面风雪拍打着粮仓的门板，远处传来伤兵安稳的呼吸声。
“等仗打完了，”石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酒后的微哑，“我带你回云京，给你买最软的绸缎做衣裳，找个带院子的房子，种满你喜欢的草药。”
秦晚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她知道西境的仗不知要打到何时，知道“打完了”或许只是个念想，可此刻，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她忽然觉得，哪怕只有这一夜的温暖，也足够了。
风雪还在窗外呼啸，烽火在远处隐隐跳动，可粮仓里的这点暖，却像颗种子，在两个人心里，扎下了最深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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