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归我管。”
顾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冰冷的契约烙印,深深镌刻在苏宣摇摇欲坠的灵魂上。那带着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宣告,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紧绷的神经。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苏宣喉咙里破碎地溢出。巨大的精神冲击、被彻底看穿的恐惧、以及连日累积的疲惫和低烧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眼前顾廉那张带着冰冷兴味的脸庞开始旋转、模糊,实验室刺眼的白光化作一片刺目的雪白。
世界天旋地转。
苏宣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倒去。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感知到的,不是冰冷坚硬的地板,而是一股带着清冽气息、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
意识在混沌的深海中沉浮。冰冷,黑暗,窒息。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脑中冲撞:顾廉念情书时清冷的嗓音,他捏着脸颊的微凉触感,那句魔咒般的“乖”,食堂里无数道刺人的目光,手背上被紧攥的痛感,还有最后那双洞穿灵魂、宣告着“都归我管”的冰冷眼眸……
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即使在昏迷中也如影随形。
【系统…救我……】
【顾廉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会死吗……像书里写的那样……】
微弱的意识碎片在黑暗中无声地呐喊,如同溺水者徒劳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和一种奇异的触感,将苏宣从无边的黑暗中缓缓拉回。
额头上传来一阵冰凉湿润的舒适感,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带走了一些闷热的黏腻。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奇异地缓解了他因低烧而滚烫的眩晕感。
是谁……?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朦胧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轮廓映入眼帘,正微微俯身靠近。那熟悉的、带着淡淡皂角清冽气息的压迫感,瞬间唤醒了苏宣骨髓深处的恐惧!
顾廉!
苏宣的身体猛地一僵,残留的睡意和舒适感瞬间被惊惧驱散!他下意识地想缩起来,想逃离,身体却虚弱得不听使唤,只能发出一声微弱的、带着惊恐的抽气。
“醒了?”顾廉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宣的视线终于聚焦。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符合人体工学的躺椅上,身上盖着一件深灰色的、带着顾廉身上清冽气息的薄外套。而他此刻身处的地方,正是顾廉那个私人工作隔间!
顾廉就站在躺椅旁,手里拿着一块浸湿了冷水的毛巾。他微微俯着身,刚才那冰凉的触感,显然是他正在用湿毛巾擦拭苏宣的额头。此刻,他深邃的眼眸正平静无波地看着他,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审视和狂热探究,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如同在观察一个刚刚结束实验的小动物。
这个认知让苏宣更加恐慌!顾廉在照顾他?这比任何惩罚都更让他毛骨悚然!他宁愿顾廉继续审问他、羞辱他,也不愿面对这种充满了未知和掌控意味的“照顾”!
“我…我……”苏宣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浓重的恐惧。他想撑起身,手臂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别动。”顾廉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却带着命令的口吻。他直起身,将手中的湿毛巾随手丢进旁边一个金属水槽里,发出轻微的“啪嗒”声。然后,他转身走向那个嵌入式的冰箱。
苏宣僵在躺椅上,一动不敢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看着顾廉打开冰箱门,里面冷白的光线照亮了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他似乎在翻找什么,动作从容不迫。
很快,顾廉拿着一个小巧的医药箱和一个……玻璃杯走了回来。玻璃杯里是半杯温水。
他将医药箱放在旁边的工作台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然后,他拿着那杯温水,走到躺椅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宣。
“喝了。”他把水杯递到苏宣面前,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宣看着那杯清澈的水,再看看顾廉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这里面……会不会加了什么?他会不会……想用别的方式“研究”他?穿书者的秘密暴露后,他是不是成了顾廉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我…我不渴……”苏宣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抗拒,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尽管躺椅的靠背已经顶住了他。
顾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看着苏宣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惧和抗拒,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和苍白的小脸。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烦躁在他眼底深处掠过,快得如同错觉。
“低烧,脱水。”顾廉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想烧成傻子,就喝了。”他拿着水杯的手往前又递了递,几乎要碰到苏宣的嘴唇。
那不容拒绝的姿态,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苏宣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拒绝,顾廉绝对会采取更“直接”的方式让他喝下去。为了活命……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杯水,仿佛捧着什么致命毒药。
温水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久违的舒缓。但苏宣的心依旧高高悬着,每一口吞咽都伴随着巨大的不安。
看着他小口小口、如同受惊小鹿般喝水,顾廉这才转身打开医药箱。他拿出电子体温计,示意苏宣张嘴。
苏宣惊恐地看着那个闪着银光的小东西,身体更加僵硬。又要测量?他是不是在收集数据?
“张嘴。”顾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迫于压力,苏宣只能顺从地张开嘴。冰凉的探头压在舌下,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顾廉垂眸看着体温计的显示屏,眉头似乎又蹙紧了一点。
“38.1°。”他报出一个数字,然后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片和一小包冲剂。“退烧药。消炎的。”他言简意赅地将药片和水杯(苏宣刚喝剩下的)递到苏宣面前。
苏宣看着那小小的白色药片,如同看着潘多拉的魔盒。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当成实验品的不甘在他心中翻腾。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崩溃的控诉: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给我吃药…是想观察药效?还是…还是想毒死我?我知道我是‘外来者’了…我知道我对你来说就是个奇怪的样本…你研究够了吗?折磨够了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积压的恐惧、屈辱和绝望在这一刻爆发。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刚才喝下去的水渍,狼狈地滑落脸颊。他紧紧攥着拳头,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
顾廉拿着药片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苏宣彻底崩溃、涕泪横流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魔鬼般的恐惧和控诉。那眼神,像针一样刺入他漠然的外壳。
隔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苏宣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
顾廉的唇线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眼底深处那点极淡的烦躁似乎被放大了,混合着一丝被误解的不悦和一种……更加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细究的情绪。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这样沉沉地看着苏宣,看着他那张被泪水浸湿、写满了绝望和抗拒的小脸。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顾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拿着药片的手。他没有再看苏宣,而是转身,走到工作台旁,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从饮水机里重新接了大半杯温水。接着,他拿起那包冲剂,撕开,将淡黄色的粉末倒进杯子里,用一支干净的搅拌棒仔细搅匀。
做完这一切,他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冲剂,重新走回躺椅边。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递到苏宣面前,而是将那杯冲剂放在躺椅旁边一个矮小的仪器架上。然后,他拿起那粒白色的药片,同样放在了杯子的旁边。
“药在这里。”顾廉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决定权,“喝不喝,随你。”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宣依旧被泪水模糊的眼睛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翻涌着苏宣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至于我想干什么……”顾廉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冰冷又意味深长的弧度,“苏宣,或者‘外来者’……”
“在我弄清楚你的‘系统’和你存在的‘意义’之前,”
他微微俯身,靠近苏宣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占有欲和掌控一切的冷酷:
“你的命,是我的。”
“所以,别轻易把自己弄死了。”
“那会让我……很困扰。”
说完,他直起身,不再看苏宣一眼,转身走向那张宽大的工作台。他拉开工学椅坐下,打开了台灯,冷白的光线将他专注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更加冷峻。他随手拿起一块布满精密电路的板子,拿起小巧的焊笔,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摊牌和崩溃从未发生过,瞬间沉浸回了他的物理世界里。
“滋……”焊笔接触电路板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隔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冰冷而规律的节奏。
苏宣僵在躺椅上,脸上泪痕交错,视线模糊地看着旁边仪器架上那杯冒着热气的冲剂和那粒小小的白色药片。顾廉最后那番话,如同冰冷的锁链,将他牢牢锁住。他的命是他的……在他弄清楚之前……别死……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他就像一个被宣判了死缓的囚徒,生死掌控在眼前这个冰冷而强大的“狱卒”手中。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拿起了那杯温热的冲剂。苦涩的药味混合着热气扑面而来。他闭上眼,将杯沿凑到嘴边,如同饮下命运的毒酒,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苦涩的味道,却奇异地安抚了火烧火燎的干涩。他放下杯子,又拿起那粒白色药片,看也没看,直接丢进嘴里,用剩下的冲剂送服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脱力般地倒回躺椅上,拉过那件带着顾廉气息的薄外套,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只寻求最后庇护的幼兽。外套上残留的清冽气息,此刻却如同无形的牢笼,将他紧紧包裹。
他侧过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工作台前那个沉浸在精密世界里的高大背影。焊笔的蓝光在他指尖跳跃,映照着他专注而冷峻的侧脸,如同掌控一切的冰冷神祇。
苏宣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嘴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顾廉冰冷指尖摩挲的触感,以及他宣告“都归我管”时,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
实验室里,只剩下焊笔“滋滋”的细微声响,和苏宣压抑到极致的、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一种冰冷而绝望的共生关系,在这片被科技和秘密笼罩的空间里,无声地建立。
作者H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