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太后握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她怎会听不出年世兰的弦外之音?
这分明是帮皇上找台阶下,也是在暗讽皇后装病耽误政事。
可太后看着皇上眼底藏不住的急切,又看看年世兰坦荡的眼神,终究没发作出来。
殿内的嫔妃们也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
沈眉庄站在角落,指尖轻轻碰了碰怀里的六阿哥,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年世兰这话说得及时,若是皇上真被皇后绊在景仁宫,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事端。
“皇额娘,儿子先去养心殿看看。”皇上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散,他上前一步,对着太后躬身行礼,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处理完朝政,儿子再过来陪您。”
太后看着他的样子,只能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罢了,国事为重,你去吧。只是皇后这边……你也多上点心。”
“儿子知道。”皇上应着,转身就往外走,路过年世兰身边时,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年世兰愣了一下,顺着他的力道跟上,端妃见状,识趣地落在后面,出了景仁宫就对着两人躬身:“皇上,皇贵妃,臣妾宫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皇上摆了摆手,没多言。
宫道上的积雪还没化尽,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皇上握着年世兰的手,指尖带着暖意,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往前走,只有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
“皇后未免太心急了。”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皇上终于开口,眼神望向远处景仁宫的方向,带着几分了然的无奈,“六阿哥刚满月,她就急着出来,生怕眉庄占了先机。”
年世兰侧头看他,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硬朗的轮廓。
她轻轻攥了攥皇上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皇后娘娘许是真担心后宫事务吧。只是……国公府的案子查了这么久,还没头绪,若是皇后出来后,案子再有什么波折,怕是会引人猜忌。”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暗示皇后可能与国公府的事有关。
年世兰说完,悄悄观察皇上的反应,见他只是皱了皱眉,没接话,便知他心里也有疑虑,只是不愿点破。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年世兰忽然发现方向不对,这不是去养心殿的路,而是往永和宫的方向。
她心里咯噔一下,脚步下意识地顿了顿:“皇上,这是……”
皇上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朕许久没见过谦嫔了,你同朕一起进去看看。她既已知道当年的误会,你们也该把话说开,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
年世兰的心跳瞬间快了几分。
永和宫是刘莺莺的住处,当年刘莺莺被皇后陷害,误以为是她的主意,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后来虽真相大白,可她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
皇上突然要让她们说开,究竟是真心调和,还是另有打算?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皇上已经迈步往永和宫走。
年世兰咬了咬唇,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皇上都开口了,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永和宫的小太监见皇上和皇贵妃一起来,吓得赶紧往里通报。
刘莺莺正在窗边制香,听到通报时,手里的香铲当啷一声掉在桌上,香料撒了一地。
她愣了半晌,才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摆,快步往门口走。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刘莺莺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抬头时看到年世兰站在皇上身后,眼神又愣了愣,连忙补充道,“皇贵妃吉祥。”
“起来吧。”皇上越过她,径直往殿内走。刘莺莺站起身,悄悄看了年世兰一眼,眼神里满是疑惑。
年世兰对着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情。
殿内的炭盆烧得正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皇上坐在主位上,端起宫女递来的茶,却没喝,只是低头沉思。
年世兰和刘莺莺分别坐在两侧的椅子上,两人都没说话,殿内静得能听到炭盆里火星爆裂的声音。
“皇后中毒颇深。”过了许久,皇上终于放下茶盏,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朕想着,若是皇后醒来后要彻查此事,你们两个,可有什么想说的?”
年世兰心里瞬间清明,皇上这是在提前给她们提个醒。
皇后若是真要借中毒做文章,定会找替罪羊,而她和刘莺莺,一个与皇后素有嫌隙,一个曾被皇后陷害,都是最好的目标。
“皇后娘娘此番中毒,疑点确实不少。”年世兰率先开口,语气冷静,条理清晰,“景仁宫如今是封闭式禁足,除了皇后的心腹,外人根本进不去。”
“若是真有人下毒,怎么会选一种查不出的慢性毒药?若是后宫嫔妃想害她,一瓶鹤顶红岂不是更干脆,还能死无对证?”
她说完,殿内又是一阵沉默。
刘莺莺忽然嗤地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皇贵妃说得极是。”
“臣妾对皇后娘娘确实有怨恨,可臣妾没那个本事,能把毒药送进守卫森严的景仁宫。更何况,臣妾若是真要动手,绝不会留着她醒过来指证我。”
年世兰侧头看她,见刘莺莺眼底带着释然的坦荡,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她点了点头,附和道:“皇上,臣妾和谦嫔问心无愧。咱们都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谁都清楚,害人要斩草除根,哪会留下这么多破绽?若是真有那个心,又怎会让她还有生还的机会,给自己和家族惹麻烦?”
皇上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这些话,今日说了一次便罢了。你们没说过,朕也没听过。往后在宫里,凡事多留心,好自为之。”
说完,他站起身,没再看两人,径直往外走。
刘莺莺下意识地想跟上去,却被年世兰伸手拉住。
她回头看年世兰,见年世兰眼神里带着警示,便停下了脚步。
皇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人。年世兰松开手,语气平淡:“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往后在宫里,少单独见皇上,也别掺和皇后的事。”
刘莺莺愣了愣,刚想追问,年世兰却已经转身往外走。
她看着年世兰的背影,心里满是疑惑,皇上突然带年世兰来永和宫,又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想了半晌,也没琢磨透,只能决定日后派人去翊坤宫问问颂芝。
年世兰从永和宫出来,心里乱糟糟的。
皇上的话像一根刺,让她总觉得不安。
皇后这次中毒,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她加快脚步往翊坤宫走,刚到宫门口,就看到周宁海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像是在等她。
“娘娘,您回来了。”周宁海看到她,连忙迎上来,伸手想接过她的披风。
年世兰一开始没注意到他,听到声音才抬头。
看到周宁海的瞬间,她的眉头瞬间皱紧:“你怎么在这儿?本宫不是让你好好在屋里养腿,配合温太医治疗吗?”
周宁海的心里本来还有些失落,他听说娘娘去了景仁宫,又去了永和宫,担心她出事,才撑着腿出来等,可听到年世兰的话,那点失落瞬间被暖意取代。
他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谢娘娘关心。只是奴才这腿是旧疾,温太医也说了,怕是不好治。”
年世兰的脚步顿住,眼神落在他的左腿上,他的腿还是跛得厉害,走路时脚尖先落地,膝盖微微弯曲,看起来比之前没好多少。
她心里一紧:“温太医怎么没跟本宫说?前几日他还说有希望的。”
“娘娘,”周宁海走到她身边,声音放得低了些,带着几分委屈和忠诚,“您给奴才找的大夫还少吗?这么多年,奴才早就习惯了。”
“温太医是个实诚人,一开始说有希望,是怕您担心。可奴才知道,这腿啊,早就好不了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如今景仁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奴才哪能安心待在屋里?您身边离不开人,就让奴才继续伺候您吧。”
“就算腿跛着,奴才也能护您周全。”
年世兰看着他眼底的恳切,心里忽然明白了。
周宁海不是不想治腿,是怕他治腿的这半年里,她身边会有新的人顶替他的位置。
他跟着她从潜邸到皇宫,早已把伺候她当成了自己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