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林慧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想起那个总是笑盈盈地挽着她胳膊、喊她"慧慧"的 girl。她最好的闺蜜，结婚时的伴娘，孩子的干妈。原来...是他们俩一起！

这四十年算什么？她像个傻子一样，被两个最信任的人联手骗了，还以为自己过的是踏实日子。那些为了省钱不肯买新衣服的冬天，那些为了赶工在地头啃冷馒头的夏天，那些看着张强和李娟越来越亲近却告诉自己不要多想的日日夜夜...

原来都是笑话！

"咳咳咳..."林慧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疼得像要裂开，眼前阵阵发黑。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喉咙里涌上来，腥甜的。

"妈！你怎么了？"

门突然被推开，闯进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是她的儿子张明和女儿张丽。两人穿着时髦的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亮，脸上却没什么焦急的神色，反而带着点不耐烦。

"爸，跟你说了别惹妈生气，医生说要静养。"张丽皱着眉头，伸手拨了拨头发，腕上的手表闪了一下光，那是张强前几天刚给她买的，说是庆祝她找到新工作。

张明没说话，只是不耐烦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脚下的泥点子蹭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印子。林慧看着那两个孩子，心里一阵发凉。这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啊。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他们，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为了让他们有出息。

可他们呢？考上大学就很少回家，打电话也总是报喜不报忧，开口就是要钱。张强生病这半年，他们也就回来过两三次，每次都匆匆忙忙，像是怕沾上什么麻烦。

"爸，有件事我们得跟你说。"张明停住脚步，表情严肃起来，却不是对着林慧，"妈这情况...医生也说了，怕是没多少日子了。有些事，得提前打算。"

张强抬起头，看着儿子："什么事？"

"就是..."张明看了一眼床上的林慧，眼神躲闪了一下，"就是关于以后合葬的事。"

林慧的心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觉得吧，"张丽接过话头，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妈跟爸感情这么好，按理说该让他们合葬。但是..."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张强，又看了一眼林慧，像是下定了决心："但是你跟娟姨的事，我们都知道。娟姨这辈子也不容易，没名没分的跟了你这么多年，对我们也挺好的。不如等妈走了，就让娟姨跟你合葬，也算是给她一个名分。"

轰！

林慧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看着眼前这三个她最亲的人，张强低着头不说话，儿子女儿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让她死后，把她的位置让出来，给那个偷走她人生的女人？

四十年来的付出，四十年来的隐忍，四十年来的自我牺牲...在他们眼里，竟然一文不值！她就像是一件穿旧了的衣服，该扔了，好给新衣服腾地方！

"滚..."林慧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妈，你说什么？"张丽没听清，皱着眉头问。

"我让你们滚！"林慧猛地拔高声音，胸口剧烈起伏，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溅在被子上，像一朵妖冶的红牡丹。

"哎呀！"张丽尖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嫌恶地看着那滩血迹。

张明也皱紧了眉头："妈！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滚！"林慧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蝉鸣声越来越响，那声音像是在嘲笑她，嘲笑她这愚蠢又可悲的一生。

她看见了张强躲闪的眼神，看见了儿女冷漠的表情，看见了李娟那张笑盈盈却无比虚伪的脸。她好恨啊...恨自己瞎了眼，恨自己太软弱，恨这命运太不公！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

她绝不会再这么活！

意识一点点沉入黑暗，蝉鸣声终于消失了。林慧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水中，轻飘飘的，没有了重量，也没有了疼痛。

好安静啊...

"吱呀——"

什么声音？

林慧猛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晃得她睁不开眼。耳边传来熟悉的蝉鸣声，可这蝉鸣和刚才那催命般的声音不一样，带着点...活力？

她动了动手指，没有想象中的沉重，反而很轻盈。她抬起手，看见一只年轻的手，皮肤光滑，没有皱纹，没有老年斑，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这不是她的手！

林慧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这不是她住了几十年的老土屋，而是...是她出嫁前的房间！

墙上贴着她当年最喜欢的电影海报，是刘晓庆演的《小花》，海报边角有点卷了，但颜色还很鲜艳。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杯，旁边是她高中时用的课本，上面还有她写的名字——林慧。

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落在书桌上，上面放着一本翻开的笔记本，压着一张小纸条。

林慧的心跳得飞快，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快步走到书桌前。她拿起那张纸条，上面是她自己写的字，娟秀又稚嫩："县邮局，王叔叔收转，高考录取通知书预计7月25日-8月5日送达。"

县邮局...王叔叔...录取通知书...

林慧的手抖得厉害，她猛地转过身，看向房间角落里那面掉漆的旧木镜。

镜子里映出一个年轻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额前留着厚厚的刘海，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脸色有点苍白，但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是十八岁的她！刚刚参加完高考，正在家里焦急等待录取通知书的她！

她...重生了？

林慧捂住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但这次不是痛苦，而是激动，是狂喜，是难以置信！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的皮肤，饱满的苹果肌，不是在做梦！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那个夏天！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吓了林慧一跳。

紧接着，一个熟悉得让她骨髓都发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甜腻腻的关切："慧慧，你在家吗？我是娟啊，听说你昨天中暑了，特地来看看你。"

李娟！

林慧脸上的狂喜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眼神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和恨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

前世的账，该好好算算了。

她走到门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对着门板，用一种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说道："门没锁，进来吧。"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几秒钟后，门被轻轻推开，李娟那张笑盈盈的脸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一件粉色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还抹了点头油，看起来比镜中的林慧时髦不少。看见林慧站在门后，她立刻露出一个亲热的笑容，几步走了过来，想去拉林慧的手："慧慧，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好点了吗？昨天张强哥说你中暑晕倒了，可吓死我了。"

林慧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了她的手，走到床边坐下，淡淡地说："没事了，歇一晚就好了。"

李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她顺势坐在林慧旁边的椅子上，假装关切地问："那录取通知书...有消息了吗？"

来了。

林慧心里冷笑一声。果然，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前世就是这样，李娟天天往她家里跑，美其名曰关心她的身体，实际上是在打探通知书的消息。

林慧抬起头，直视着李娟的眼睛。前世她从未这样仔细看过这双眼睛，现在才发现，这双看似单纯的眼睛里，藏着多少算计和嫉妒。

"还没呢，"林慧故意放慢了语速，观察着李娟的表情，"不过也快了，通知书应该这几天就到了，寄到县邮局，我托了王叔叔帮忙代收，到时候他会通知我的。"

她特意把"县邮局"和"王叔叔"这两个信息说得清清楚楚，看着李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失望，心里涌起一阵报复的快感。

想偷？这辈子，没门！

李娟很快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又堆起笑容："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上！咱们村里就数你学习最好，以后就是大学生了，要去城里过好日子了。"她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林慧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李娟见林慧不说话，有点尴尬，又没话找话地说："对了，张强哥今天一大早就去镇上给你买红糖了，说你中暑了要补补身子，真是对你太好了。"

提到张强，林慧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这时候应该还在扮演着贴心男友的角色吧？

"是吗？"林慧淡淡地说，"谢谢你告诉我。"

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李娟觉得有点不对劲。今天的林慧好像哪里不一样了，眼神冷冷的，说话也硬邦邦的，一点不像以前那个单纯好说话的林慧。难道是中暑把脑子中坏了？

"慧慧，你是不是还不舒服啊？"李娟试探着问，"要是难受就再躺会儿，我不打扰你了。"

"嗯。"林慧点点头，没有挽留的意思。

李娟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林慧一眼，眼神复杂。她总觉得今天的林慧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丫头，能有什么心眼？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李娟说完，转身离开了。

门被轻轻关上，林慧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恨意。她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但这点痛，和她心里的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张写着邮局地址的小纸条，紧紧攥在手里。纸条被她攥得皱巴巴的，边缘都快要撕破了。

这是她的希望，是她重生的机会，是她夺回人生的武器！

"张强，李娟..."林慧看着窗外，一字一句地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还有那些看不起我、践踏我的人...这一世，我林慧回来了。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我的大学，我的人生，谁也别想再抢走！"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但在林慧听来，却像是一首斗志昂扬的战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十八岁的夏天，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的战斗，从此刻开始。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