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悄然浸染过青砖黛瓦,穿过重重庭院,管事领着一行人来到一处布置雅致的跨院。“几位暂且在此歇息,晚膳稍后会有人送来。王爷今夜有要务在身,改日再请几位见客。”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矩。
安云初微微颔首谢过管事,推开门时,一股淡雅的檀香扑面而来。跨院分作三间房,她略一沉吟,让沈靖川住最里间的静室养伤,自己与小翠居外间,而卫殊则安置在廊下的耳房歇息。
晚膳是简单的四菜一汤,沈靖川的伤口已被府中大夫重新处理过,换上了干净的绷带,但左臂依旧不能使力。小翠替他盛汤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腕——那一瞬间,两人仿佛被烫到似的飞快缩回手,空气随之凝滞了几分。
安云初装作没看见,低头自顾扒着饭粒,眼神却藏了些意味。
摄政王府的跨院中栽种着几株早梅,二三月的风仍带着些刺骨寒意,枝头残梅却倔强地不肯全然凋零,粉白花瓣散落在地面。廊下摆着暖炉,铜鹤嘴里的香料悠悠燃烧,将整个院子熏得暖意融融。安云初披着月白色夹袄坐在窗边,手边是一卷翻开的书册,似乎漫不经心,却又隐隐透出一份警觉。
小翠“小姐,喝口热茶吧。”
小翠端着描金茶托走进来,茶盏里漂浮着两片新采的龙井,是府里特意送来的明前茶。她小心翼翼地把茶盏放在安云初手边,自己却垂手立在一旁,眼角悄悄瞥向里间。沈靖川正在那里养伤,府中的仆妇刚为他换了药,此刻应该醒着。
安云初拍了拍身边锦凳的边缘:
小翠“坐着吧,这儿又没外人。”
她知晓小翠心底还存着几分拘谨。毕竟身处摄政王府这样的地方,规矩多如牛毛,连走路都要放轻脚步,更别提随意落座。但连日奔波下来,谁不是筋疲力尽?这份拘谨反倒显得多余了。
小翠抿了抿唇,这才在凳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那里原本系着一条青绿色发带,现在却空空荡荡的。她想起镇上时沈靖川伤口渗血,情急之下她扯下发带帮其包扎,如今看到里间亮着的烛光,心里便泛起一阵慌乱。
正思索间,沈靖川从里间缓步走出,左臂用绷带吊在胸前,脸色因疲惫显得愈发清俊。他刚坐下,便有仆妇端着食盒进来,摆放好四碟精致点心:“王爷特意吩咐,沈公子身体不适,这些软糯糕点适合您。”
沈靖川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小翠身上。见她盯着那碟桂花糕愣神,他用未受伤的右手拈起一块,轻轻放于她面前的碟中:
沈靖川“尝尝,府里的手艺比外头讲究。”
小葱的脸“腾”地红了,慌忙拿起糕点塞入口中。甜香在舌尖化开的一刹那,眼角却不由自主湿润了。她从小跟着安云初,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情冷暖,何时被如此细致关照过?沈靖川向来以冷硬形象示人,可这几天在王府养伤,那股子冷漠竟似被暖炉熏得融化了些,连递糕点的动作都透着小心。
安云初目睹这幕,抬手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窗外的风卷着残梅飘落,仆妇们正用金剪修剪廊下的红梅,生怕枝条阻碍客人视线。这摄政王府的周到,竟连一丝寒风都不愿让他们沾染。这令她想起昨日初至时,成焕卿派来管事的那句话:
“王爷虽忙碌,却专门叮嘱,让小公子明日亲自见客,务必礼数周全。”
次日清晨,天色刚刚放晴,廊下红梅映衬着暖阳,透出几分生机。安云初翻阅着从王府书房借来的《江南春景图》,便见管事引领一位锦衣公子入内。那人穿着石青暗纹锦袍,腰间悬着块羊脂玉佩,步伐从容,眉眼清雅,正是摄政王之子成焕卿。
成焕卿“公主昨日休息可好?”
拱手行礼时,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虽含打量,却没有失礼之处。他身后仆童捧着个锦盒,显然精心准备的礼物。
安云初起身回礼,刚欲开口,脑海里箜煦的声音已经响起:
箜煦“初始好感度20。上次京城灯会,他跟昭璐琦争那盏兔子灯,你站在旁边居然没认出来,人家记仇呢。”
心中无奈,面上却浮现温婉笑意:
安云初“劳烦小公子挂念,王府安排甚是舒适。”
成焕卿示意仆童递上锦盒:
成焕卿“一点薄礼,家父收藏了几幅前朝工笔画,想着姑娘或有兴趣赏玩。”
打开锦盒,几卷精致画轴呈现眼前,墨香混合樟木的气息扑鼻而来,显然是难得珍品。
安云初本欲推辞,却听他指向窗外红梅说道:
成焕卿“二三月的梅花最是耐看,落瓣还可入茶,姑娘若不嫌弃,晚些我让人送来一套煮茶器具。”
话语竟比传言中要温和许多,安云初便接过了画轴:
安云初“那就多谢小公子了。”
二人在廊下闲坐,仆妇很快端来新沏雨前茶。成焕卿谈及江南风光,从西湖苏堤说到秦淮河画舫,言语间流露出几分真诚的热情。安云初这才意识到,他并非真的冷漠,只是不太轻易向人敞开心扉。
成焕卿“听闻姑娘曾去过西域?”
忽然发问,眸中闪烁好奇之色,
成焕卿“我一直想去鸣沙山看看,据说夜晚风掠沙丘,声如钟鸣。”
安云初“只是在书中读过。”
安云初回忆书中描述的西域奇景,
安云初“倒是听说过有种破冰莲,二三月时从雪地中钻出,夜里会泛微光。”
成焕卿闻言眼睛一亮:
成焕卿“竟有这般奇异之物?”当即命人取来西域舆图,在案上展开,指着鸣沙山的位置:
成焕卿“若是真有此物,今年春天我便派人去寻找。”
安云初望着他指尖划过舆图时的专注模样,忽觉这位贵公子也怀揣普通人的兴致。他的袖口绣着暗纹兰草,针脚细密,宛如女子手艺,想来也是个体贴之人。
【好感度35了!】箜煦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看来他是真心对你敞开心扉了。】
正聊着,小翠从沈靖川屋内走出,手里抱着换下的绷带,脸颊绯红。安云初明白定是换药时发生了什么让她脸红心跳的事,便笑着岔开话题:
安云初“时候不早了,公子若不嫌弃,不如留下用些点心?”
成焕卿抬眼瞧了瞧天色,拱手道:
成焕卿“不了,家父还在等回话。改日再来陪姑娘细论西域风物。”
临走时,他忽然回头,目光落在安云初案上的《江南春景图》上:
成焕卿“画中柳芽用温水泡过能醒神,姑娘若喜欢,我让人送些过来。”
安云初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手中的茶盏仍留有余温。这位成焕卿看似冷漠,实则心思细腻,不禁让她联想到沈靖川给小翠递糕点时的模样——原来再刚硬的性子,遇到在意的人时,也会变得柔软。
午后暖炉烧得正旺,沈靖川坐在窗边擦拭长剑,动作虽缓慢,却极为认真。小翠端着碗冰糖雪梨进来,见他左臂不便,便放下碗,拿起帕子仔细擦洗剑身:
小翠“沈大人歇着吧,让我来就好。”
沈靖川默然不语,只是注视着她低头的侧脸。她的鬓边少了那条青绿色发带,恍惚间竟觉得缺了些什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开口:
沈靖川“明日我去铺子里转转,挑条最好的青绿色丝线回来。”
小翠手中动作一顿,冰糖雪梨的甜香弥漫开来,她轻声道:
小翠“不用了,沈大人的伤要紧。”
沈靖川“要的。”
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素银簪子上,
沈靖川“还得请最好的绣娘,将那半朵兰草补全。”
小翠的脸再次泛起红晕,低头继续用帕子擦拭剑鞘,却没有再拒绝。窗外红梅飘落,仆妇正用玉簪将花瓣串起,打算制成香囊送给客人。这王府的日子,竟连等待都透着些许甜蜜。
第三日清晨,安云初归还书册时,发现成焕卿正对着一幅西域舆图出神,案上摊开着一本《西域杂记》,扉页用小楷写着“破冰莲,夜有光,安云初言”。她心头微动,刚欲开口,便见他抬眸问道:
成焕卿“听说你们明日就要走了?”
安云初“是的,还有要事需要赶路。”
他沉默片刻,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锦囊:
成焕卿“这个送给你,里面是晒干的红梅花瓣,能够安神。”
锦囊上绣着一朵破冰莲,针脚不算精致,却能看出用心。
安云初接过锦囊,指尖触及他的手指,彼此稍稍一顿,随后各自移开了目光。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舆图上的鸣沙山,犹如撒了一层碎金。
返回跨院时,只见沈靖川站在廊下,手执一条青绿色发带,上面完整绣着一朵兰草,针脚虽显笨拙,却比府中绣娘的作品多了几分真实感。小翠立于他面前,鬓边正缺这么条发带。
沈靖川“戴上试试。”
声音有些紧绷,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
小翠伸手接过发带,指尖微微颤抖着将其系在鬓边,转身时,发带随动作轻轻晃动,宛若一只停驻于发间的绿蝶。沈靖川望着她的侧脸,忽地笑了,那笑意从眼角漫开,竟比窗外红梅更加温暖。
小翠“沈大人的手艺真不错。”
她的声音细如蚊吟,却掩不住喜悦之情。
安云初倚在门边,看着他们二人,忽觉这二三月的风,将人心吹得柔软无比。仆妇往马车上搬运行李,卫殊在一旁清点物品,见她出来,低声说道:
卫殊“已经全都收拾妥当,明日一早便可启程。”
夜色渐浓时,成焕卿派人送来两盏琉璃灯,说是供夜间山路使用。安云初注视着灯里跳动的烛火,想起初见时他冷淡的模样,再对比此刻灯影中的暖意,心中已有了计较——此行金陵原本只为赶路,没想到竟收获了许多温柔的记忆。
第四日清晨,马车缓缓驶离摄政王府,成焕卿伫立在门口相送,手中握着一本《西域杂记》:
成焕卿“若有机会回京城,或想起什么西域奇闻,请记得捎信告知。”
安云初点头:
安云初“一定照办。”
马车渐行渐远,她回望一眼,只见成焕卿依然站在红门前,手中的书被晨光照得透亮。车厢里,小翠低头抚弄着鬓边的发带,沈靖川的目光落在她发间,如同月光洒在湖面上般温柔。
如今,书信已送抵,粮草亦从金陵运往齐家军营,安云初只盼途中不再遭遇意外。她靠着车壁,把成焕卿送的红梅锦囊贴身收好,忽生一种感觉:纵使前路风雨交加,也能像这二三月的春,熬过寒意,迎来满枝繁花。仆妇塞来的暖炉仍散发热度,暖心驱寒,连空气中都带着丝丝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