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某天
晚自习的电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吹不散满教室的闷热和粉笔灰味。白庭曦把笔往数学卷子上一戳,墨点在函数图像上晕开一小团黑。他盯着那道解析几何题看了足足十分钟,脑子里除了逃课的念头,什么公式定理都挤不进来。
这家伙从来就不是能安安稳稳坐满一节课的主。前桌女生转笔的动作都比卷子上的线条有意思,窗外的蝉鸣更是像在故意勾他。他眼珠一转,手捂着肚子趴在桌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嘴里还时不时抽气。
“老师,我胃疼得厉害,想回宿舍歇会儿。”他站在讲台前,腰弯着,声音虚弱得恰到好处。班主任正忙着批改作业,头也没抬就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实在不行就去校医室。”
白庭曦心里偷着乐,捏着那张没写日期的请假条,脚步轻快地溜出了教学楼。刚拐过走廊,他就直起腰,把请假条揉成一团塞进裤兜。回宿舍?那也太无聊了。他摸出藏在书包侧袋的烟,晃悠悠地绕到了宿舍楼后的后山。
后山是学校的“盲区”,除了偶尔有情侣来躲清净,平时连人影都少见。杂草长得齐腰深,老槐树的枝桠歪歪扭扭地伸着,傍晚的风一吹,叶子沙沙响,倒有几分阴森。白庭曦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刚坐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哐当哐当”的铁锹铲土声。
“搞什么呢?”他好奇心上来了,掐灭烟,猫着腰顺着声音摸过去。穿过一片灌木丛,三个身影出现在眼前——两个陌生男女,还有一个穿着藏青色宿管服的,不是张阿姨是谁?
三人围着一个半人深的坑,张阿姨正弯腰把一摞摞用白色塑料袋装着的东西往坑里放。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白庭曦眯眼一瞧,那塑料袋里装的竟是一瓶瓶没有标签的药品,瓶身灰蒙蒙的,看着就廉价。
“唉,可惜了,这些药能买好几条命了。”穿黑夹克的男人直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语气里满是惋惜。他旁边的女人梳着马尾,脸色蜡黄,闻言伸手推了他一把:“有什么用?反正这些药必须埋在这里,大师说了,这样才能救小琴的命咧!”
“大师大师,你就知道信大师!”男人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声音拔高了些,又赶紧压低,“那家伙张口就要五万块‘渡劫费’,你就不怕是骗子?小琴在医院好好治着,哪用得着搞这些封建迷信?”
“你懂个屁!”女人急了,眼眶都红了,“医院说了没辙了!小琴都昏迷三天了,除了大师,谁还能救她?张阿姨都信,你凭什么不信?”
一直沉默的张阿姨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铁锹“当啷”一声戳在泥土里,震得地上的碎土都跳了起来。她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都别吵吵了!”
那对男女立刻闭了嘴,乖乖地看着她。张阿姨弯腰,用铁锹用力拍打着坑边的土,动作又重又急:“我和你们说清楚,明天一早让小琴她妈带着小琴来这里,对着坑磕三个头,然后把药挖出来——只能拿一瓶,早晚各吃一粒。记住,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就不灵了。”
“那剩下的药呢?”女人小声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怯懦。
“留着。”张阿姨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月光照在她脸上,显得格外阴沉,“以后还有其他人需要‘消灾渡劫’,这些药能派上用场。大师说了,这些都是开过光的神药,能驱邪治病,就是不能外传,不然灵气就跑了。”
白庭曦躲在树后,心脏“咚咚”狂跳,手心都冒出了汗。他平时觉得张阿姨挺和蔼的,查寝时会提醒大家盖好被子,谁丢了东西也会帮忙找,可此刻她的样子,陌生得让人害怕。“大师”“渡劫”“灵气”这些词,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这分明就是邪教那套骗人的鬼话!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下不知踩着了什么,枯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几乎是同时,张阿姨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向白庭曦藏身的方向:“谁在那里?”
白庭曦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看见张阿姨放下铁锹,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脚下的泥土被踩出深深的脚印,铁锹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划痕,“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后山格外刺耳。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吹过野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张阿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出来!”张阿姨的声音带着一股莫名的威慑力,听得白庭曦头皮发麻。
他脑子飞速转动,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被发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要是被张阿姨知道他听见了,指不定会有什么麻烦。他猛地矮身,钻进旁边茂密的灌木丛里,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灌木丛里又冷又潮,草叶刮得他脸颊和胳膊生疼。他能感觉到张阿姨走到了灌木丛边,阴影笼罩下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紧接着,一只粗糙的手猛地扯开了灌木丛的枝条,手电筒的光束直直照了进来,晃得他眼睛生疼。
白庭曦死死闭着眼,心脏快要跳出胸腔,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哼,一只猫。”
张阿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和松了口气,随后光束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白庭曦趴在灌木丛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睁开眼。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见张阿姨已经回到坑边,和那对男女一起收拾好铁锹,转身朝山下走去。灌木丛旁边,一只橘色的流浪猫正懒洋洋地舔着爪子,刚才那束光,显然是照到它身上了。
白庭曦松了一口气,瘫坐在灌木丛里,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不敢再多待,趁着夜色,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溜回了宿舍。
接下来的几天,白庭曦一直心神不宁。上课时,老师讲的内容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全是后山的那些药,还有张阿姨说的那些诡异的话。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张阿姨的行踪,发现她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午休时经常躲在宿管办公室里打电话,语气暧昧又谨慎,偶尔会提到“大师”“缴费”“消灾”之类的字眼。
有一次,白庭曦去宿管办公室交电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张阿姨在里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王姐,你放心,大师说了,只要你交三万块的祈福费,再带着孩子去后山取一瓶药,孩子的病肯定能好……我怎么会骗你?小琴上周不就醒了吗?那都是大师的功劳……对,钱直接转给我就行,我帮你交给大师……”
白庭曦心里咯噔一下——小琴醒了?难道那些药真的有效果?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劲。那些没有标签的廉价药品,怎么可能治好重病?他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新闻,有些邪教就是打着“治病消灾”的幌子,骗取老百姓的钱财,甚至害人性命。张阿姨口中的“大师”,说不定就是这样的骗子!
为了弄清真相,白庭曦特意选了一个周末的下午,趁着大部分同学都回家了,偷偷溜去了后山。他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找到了那个埋药的地方。泥土被翻动过的痕迹还很明显,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铲子——那是他平时用来挖野菜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他小心翼翼地挖着土,生怕弄出太大的动静。挖了没多久,铲子就碰到了硬东西。白庭曦心里一紧,加快了动作。很快,一个白色塑料袋露了出来,里面装着几瓶和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的药。他拿起一瓶,拧开瓶盖,一股刺鼻的劣质香精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咳嗽。他倒出几粒药片,放在手心,只见药片颜色不均,表面粗糙,边缘还带着毛刺,一看就是没有经过正规检验的假货。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白庭曦赶紧把药塞回塑料袋,用泥土重新埋好,迅速躲到了旁边的老槐树上。
他扒着树枝往下看,只见张阿姨带着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瘦弱的女孩走了过来。那个女孩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正是小琴。张阿姨指挥着中年女人对着坑磕了三个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师显灵,保佑小琴平安健康……”
磕完头,张阿姨亲手把药挖了出来,递了一瓶给中年女人,语气严肃:“记住,早晚各吃一粒,不能间断,也不能告诉别人,不然灵气就没了。”
中年女人千恩万谢,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张阿姨。张阿姨接过信封,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拍了拍中年女人的肩膀:“放心吧,有大师保佑,小琴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中年女人抱着药瓶,拉着小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张阿姨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山下,才把信封塞进自己的口袋,转身也离开了。
白庭曦趴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他终于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神药”,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张阿姨和那个所谓的“大师”勾结在一起,打着“治病消灾”的幌子,骗取那些急于救孩子的家长的钱财。那些埋在后山的药,全都是毫无药效的假货。
小琴之所以会醒,恐怕只是巧合,或者是医院的治疗起了作用,却被张阿姨和“大师”抢了功劳。而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家长,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救命钱拱手送给骗子,还指望那些假货能治好孩子的病,想想都让人觉得心酸又愤怒。
白庭曦从树上跳下来,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宿管阿姨,竟然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他想过立刻去揭发她,可又怕自己人微言轻,没有证据,不仅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反而会遭到张阿姨和那个“大师”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