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头顶。萧珩抱着沈清辞往回走,她后心的伤被夜风一吹,疼得她指尖发颤,却死死咬着唇没出声,只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方才林子墨那拳力道太狠,此刻每走一步,都像有钝器在胸腔里碾过,可她攥着他衣襟的手,却带着不肯松开的执拗。
“冷不冷?”萧珩把她抱得更紧些,粗布褂子挡不住多少风,却想把自己身上仅有的暖意都渡给她。
沈清辞摇摇头,鼻尖蹭过他脖颈间汗湿的皮肤。灯会上那些嘲讽还在耳边响——“看她那样子,怕是连个后都留不下”“这穷小子也是倒霉,捡了个破烂回来”。她不怕别人说自己,却怕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萧珩心里,他那样好的人,凭什么要被这样糟践?
到了矮屋,萧珩刚把她放在铺着稻草的床榻上,就被她拉住了手腕。她仰着脸看他,额角的伤还在渗血,混着未干的泪,在月光下泛着水光:“你脸上的伤……还疼吗?”
“早不疼了。”萧珩想笑,嘴角却扯不开,只笨拙地替她拢了拢散乱的鬓发,“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擦脸。”
“别走。”沈清辞忽然用力拽住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陪我说说话。”
萧珩在榻边坐下,火光从灶房漫进来,映着她苍白的脸。她的手背上青紫未消,指节处的皮磨破了,渗着血丝,那是方才被踩的。他看着那双手——曾是抚琴弄墨的纤纤玉指,如今却布满伤痕,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疼。
“清辞,”他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又像烫到似的缩回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沈清辞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那句话说出口:“咱们……一辈子不要孩子,好不好?”
沈清辞猛地睁大了眼,眼里满是惊讶,像是没听清似的:“相公说什么?”
萧珩的喉结滚了滚,避开她的目光,望着墙角那堆快烧完的柴火:“我不是不想要……只是我一想到,你上次为我挡刀时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就怕得浑身发抖。你身子骨本就弱,若是怀了孩子,十月怀胎要受多少罪?生产时更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他声音发颤,忽然攥紧了拳,“我怕我护不住你,怕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承受不起失去你的日子。”
他以为她会生气,会觉得他自私,毕竟哪家女子不盼着有个孩子傍身?可沈清辞愣了半晌,忽然就红了眼眶,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却带着笑:“相公,我也是这样想的。”
萧珩猛地抬头看她。
“我娘就是生我时落了病根,才早早去了的。”她声音轻轻的,带着释然的轻,“我怕……怕走我娘的老路,更怕……若是我不在了,谁来陪着你?”她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带着凉意,“我不想冒这个险,不想让你孤零零一个人。咱们两个,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萧珩的眼眶瞬间就湿了。他原以为自己的想法太自私,却没料到她竟和自己想到了一处,都是怕失去对方。他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力道却轻得像捧着易碎的瓷,生怕碰着她身上的伤:“好,都听你的。咱们两个,就这么过一辈子。”
沈清辞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擂鼓似的心跳,忽然觉得那些疼都淡了。后心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腹部的刀伤也在提醒着过往的苦,可只要能这样靠着他,能确定彼此都在,就什么都能扛过去。
她不用再为了讨好谁而强颜欢笑,不用再在王府的冷眼里苟活,更不用怕有朝一日会像母亲那样,困在方寸之地耗尽性命。她有他,他也有她,这就够了。
灶房的火渐渐熄了,月光从破窗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银斑。萧珩抱着她,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药味,混着皂角的清香,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味道。
“相公,”沈清辞忽然抬头,鼻尖蹭过他的下巴,“以后咱们攒了钱,就换个有窗纸的屋子吧。”
“好。”
“还要买两床厚被子,冬天就不冷了。”
“好。”
“还要……”她想了想,笑了,“还要每天都能听到你说话。”
萧珩低头,在她额角轻轻印下一个吻,避开了那道伤口:“好,我天天说给你听,说到你听腻了为止。”
沈清辞笑着把脸埋回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渐渐眯起了眼。窗外的风还在吹,可这小小的矮屋里,却藏着足以抵御世间所有寒凉的暖。他们是彼此的救赎,是对方在这薄情世上,唯一的牵挂与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