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宴厅出来,家仆们引着少爷们往休息室走,路过花园时,晚风卷着花香扑面而来,却没能吹散谢衍青心里的烦闷。小少爷突然开口:“方才那些人问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声音清冷淡漠,像春日里化不开的冰渣子。大少爷偏过了头,想法与守则交锋,也不敢不接话:“不知道......”
谢衍青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私生子那茬,毕竟在谢家,这种话题像悬在头顶的刺,谁碰谁膈应。
“呵......我要提醒你,”他冷笑了一声,不知是在笑我傻,还是笑那群人,“以后的公共场合都会是这样。”
进休息室刚坐下,谢垂青摸出个小物件——宴会上印泥盒边角料,捏在手里转,对旁边的人说:“爸今天护着你,倒是让我想起以前的事。”
谢衍青猛然抬头,平日里谢垂青都不会和自己说一句话,现在突然开始讲他的想法了,有些兴奋:“什么事?能说么?”
不过......他说的以前,是指自己还没回到谢家,他和他母亲的那段日子吗?
见他坐了下来,谢衍青猜应该也没有哪段经历是他印象深刻的了,便跟着坐下。
“那会儿她还在,教我练字,”他语气淡淡的,瞥一眼大少爷,视线陡然低垂下去,“说字如人品。”
这话虽然没明说“她”是谁,但谢衍青心里已经默认了一个答案。
心里不知何时起的酸意,但谢衍青肯定那个母亲一定很爱谢垂青。
而他自己的妈妈,后来取代了生活里谢垂青亲妈妈的影子。
刚想开口,管家叩门,说爸爸请去书房。
见他眼神中略显复杂的神情,谢衍青欲言又止,最后等他起身要走了才跟上。
书房里。
爸爸坐红木椅,面前摊着文件,见人进来,指了指对面椅子。谢衍青坐下,注意到父亲夹烟的手,火星明灭,像不安分的星。
“衍青,小垂,今天的事,别往心里去。”爸爸声音比宴会上温和,可他觉出话来里有别的意思。
谢垂青却笑了,没温度:“他们问的不就是您想藏的事?”谢衍青飞速瞄了一眼他,目光又移回爸爸身上,后者手抖,烟灰落在文件上,没察觉。
他心里一紧,这话隐晦而锋利,话题一开了便不知如何收尾,沉默代替了所有要说的话。
正尴尬,管家又在门口传话,说宴会还有后续环节,催回房稍作整理。回房路上,谢垂青脚步不紧不慢,另人走在一侧,想着宴会上那些暗流涌动的对话,总觉得谢家这潭水,比自己想象的要深。
进了房间,谢衍青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舒口气。刚才在爸爸书房那一幕,像块石头压在心里。谢垂青的话,爸爸的沉默,还有那些宾客探究的眼神,都让他愈发觉得,自己在谢家的处境,远不止表面看到的那样,不像妈妈说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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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学习生活愈发紧张,谢衍青曾再度向妈妈斡旋内宿这事儿,而她给到的回答永远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谢垂青的哥哥。”
他从她木椅旁站起,背脊挺直:“可是班上也有同学有弟弟,他们也是哥哥,他们也没有守则,”
“垂青没有妈妈,你明白吗?”妈妈放下手里的夜来香,眸中水光微闪,眉间紧蹙。
谢衍青无话可驳,揪着自己的衣领,心里有些悔恨之感。
“我再问你一遍,”她的声音突然柔和,“好哥哥的标准是什么?”
夜来香花苞紧紧合着,簇拥尖锐感像一撮刀子,香味静静弥漫,守则他上下至少抄过五十遍,脱口而出:“一,爱弟弟,只和弟弟是好朋友;二,不能和弟弟闹矛盾,时刻记得包容他;三,要接受弟弟的一切……”
“七,不能和除弟弟以外的人睡觉;八,对弟弟好是责任,是义务;九,谨记自己是弟弟最亲密的人,弟弟只能是自己最亲密的人,没有任何第三者有权限改变;十,可以和弟弟干任何亲密的事。”谢衍青一字一句地背诵出来。
妈妈看着面前这副乖巧的模样,终于欣慰的笑了。她眼底有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使谢衍青茫然中想到难道自己对弟弟不够好吗?陪伴太少?让父亲担心妈妈对谢垂青不好而责怪她吗?而后又联想到每次母亲想去和谢垂青交谈交心的时候他的态度。
强压在心底的那份不知不觉的厌恶冲上头顶,长期的遵守守则让他自觉对弟弟好,像在用想保护的人的办法去祈求别人给前者幸福完美,变得更接近于痴心妄想。
就算父亲和弟弟都向着那位去世的谢太太,妈妈也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想。
她竭力当一个好妈妈的努力自己看在眼里,以前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的坚毅也看在眼里,向她学习如何当一个好哥哥的用心她也会看在眼里的。
照顾情绪,给予关心,媒体洗涤净尘。
没等他继续想,妈妈就递上了纸笔,酒窝很深:“除却守则,我给你再加几条规则,这样你爸爸就不会再指责我了。”她握木椅扶手的指节发白,眉间浮现痛苦之色。
他们果真不知感恩,索多贪心。
谢衍青紧然一笑,身随心动,嗓音发紧:“好。”
大不了他再多对谢垂青好一点,把付出再度落实,妈妈就不会再担心父亲责备了。
妈妈笑了,弯着眼睛,缓缓开口:
“我要你每天亲一下弟弟,做得到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