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镜面的刹那,言温树的动作猛地顿住。
不是匹诺康尼里的广告牌,也不是猎犬家系门廊的粗糙木栏,而是一片带着金属凉意的光滑——无数个她正透过镜面,睁着同样茫然的眼睛回望。
“呼……”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迅速散开。
四周是熟悉的、望不到尽头的镜面迷宫。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比记忆里更清晰,混着镜面特有的冷涩,像浸在冰水里的玻璃。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干干净净,没有物理能量凝结的砂砾感,更没有战斗时被电击棍灼出的红痕。
刚才在匹诺康尼的一切,那些记忆锁链的寒光、镜子碎裂的脆响、那刻夏颤抖的指尖……原来都是梦。
这个认知像块冰,顺着脊椎慢慢滑下去。
她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星穹列车的通讯器,此刻却只有空荡荡的触感。转身时,衣料摩擦镜面的声音格外清晰,没有警报撕裂空气的尖锐,也没有敌人闷哼倒地的沉重。
“记忆锁链……”她对着镜面轻声念,试图调动那股从骨髓里剜出的本能。
镜中的无数个自己同时张嘴,无声地重复这四个字。掌心空空如也,没有泛着寒光的锁链钻出,只有镜面倒映出她眼底的失落,像被揉皱的纸。
言温树缓缓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凉的镜面。镜中的自己也跟着低头,额角的弧度、睫毛的阴影,甚至呼吸时胸腔的起伏,都分毫不差。这是镜中世界的铁律——绝对同步,绝对真实。
可匹诺康尼的记忆太烫了。她能清晰想起猎犬家系徽章的冷光如何映在瞳孔里,想起电击棍的电弧炸开时刺痛皮肤的麻痒,想起那刻夏脸颊上沾着的镜片碎片,像碎掉的星星。尤其是最后转身时,左眼残留的淡金微光,那种掌控记忆的灼热感,至今仿佛还烧在眼底。
“都是假的……”她用指腹蹭了蹭镜面,那里没有战斗留下的划痕,只有指纹迅速消失在光滑的表面,“星穹列车是假的,老师被绑架是假的,连匹诺康尼都是假的……”
话没说完,喉咙忽然发紧。
梦里她那么急,急着追被掳走的老师,急着救蜷缩在角落的那刻夏,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疼。可现在,镜中世界安安静静的,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在镜面间来回撞,撞成细碎的回音。
她试着抬起手,想像在匹诺康尼那样召唤镜子。指尖划过空气,什么都没发生。没有淡银色的边缘震颤,没有旋转的镜面守卫,只有无数个镜中的自己跟着抬起手,做着相同的、徒劳的动作。
“原来……”她笑了笑,声音有点哑,“我根本不会用那些本事。”
掌心忽然传来一阵空落落的痒。梦里那股物理能量的砂砾感太真实了,真实到她现在还能错觉摸到那些粗糙的颗粒。她用力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镜中的自己也跟着皱眉,掌心泛起相同的白痕——疼痛是真的,这具身体的触感是真的,只有那些关于战斗和救援的记忆,像被水泡过的墨字,正在脑海里慢慢晕开、褪色。
言温树站起身,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镜面墙随着她的移动不断复制出影子,有的在她左边,有的在她右边,有的倒悬在头顶,像一群沉默的幽灵。走了不知多久,她停在一面嵌在墙角的镜子前,这面镜子比别处的更旧,边缘有几道细微的裂痕,像蜘蛛爬过的痕迹。
她想起梦里最后那刻,开拓者看着她左眼的淡金微光,而那些镜子化作星尘。可现在,她凑近镜面,左眼的倒影里只有疲惫的红血丝,连一点金色的影子都没有。
“老师……”她又一次轻声唤道。
镜中的无数个自己同时启唇,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们的眼睛里没有梦里老师的惊恐,也没有那刻夏的脆弱,只有和她一样的茫然,像被困在玻璃珠里的困兽。
言温树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按在那面有裂痕的镜子上。指尖顺着裂痕滑动,冰凉的触感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震动——不像镜面本身的震颤,倒像是……从镜子的另一面传来的?
她猛地屏住呼吸。
震动消失了。
只有指尖下的裂痕依旧顽固地存在,像谁用指甲轻轻划下的印记。
言温树盯着那道裂痕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也许是她太想从这场漫长的镜中囚禁里找到出口,才会把幻觉当成真实。毕竟连星穹列车和绑架都只是梦,又怎么会有镜子的另一面呢。
她转身离开时,没注意到那道裂痕的尽头,有一粒比尘埃还小的星尘,正顺着镜面的冷光,悄无声息地往下滑。
而那些遍布四周的镜像里,有一个她的倒影,在转身的瞬间,左眼极快地闪过一丝淡金——快得像错觉,快得连言温树自己都没察觉。
镜中世界依旧安静,只有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里弥漫,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沉默的梦。
是梦?还是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