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天,神策府。
镜流站在中间,周围数名云骑军如临大敌一般,将她围在中间,身后的彦卿也握住剑柄,严阵以待。
“离开罗浮这么久,这府中的杀气不减反增,倒是令人欣慰。”镜流打量了一圈神策府,不由得感叹,“喔,说说而已。小弟弟,不必这么如临大敌。只是在缅怀旧时光。”
彦卿与青镞对视一眼,身体也稍稍放松下来。
“不过倒没想到,景元安排的随行之人竟是你。看来你我颇有缘分。”镜流看向彦卿,似乎对景元的安排有些意外。
此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彦卿回头看去,来人正是丹恒。
彦卿低声细语道:“啊……今天的客人还真是一个接一个……”
深呼吸,简单调整了状态,彦卿就将丹恒领到角落里交谈。
彦卿:“这不是丹恒先生吗?”
“打扰了,我有事求见将军。”
“现在将军不在,丹恒先生有事可由彦卿代为转达,如果能帮上忙,也可放心交给彦卿。”
“不必了,这件事只有你家将军知道。”丹恒摇摇头。
一旁的青镞开口解释:“您来的不是时候,将军有要务在身,今天怕是见不着了。但他临行前留下了口信……丹恒先生,你可认得陛阶上的那人?”
丹恒看向镜流,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出现在脑海里,但就是想不起对方的脸。
“说不上认得,只是有些面熟,是将军的客人?”
“哦,您记不得她了?这样啊……持明转世,前生的一切果真烟消云散了。”青镞感叹一声,只是她似乎忘了自己也是持明族。
“哟,看来今天的神策府很热闹啊!”
轻佻的声音从神策府门口传来,林寒扫视了在场的众人,目光停在了最中间的镜流身上。感受到熟悉的视线,镜流转过头,与林寒的视线相碰,一股深入骨髓的悲伤自林寒心里涌现。
“又见面了,师姐。”林寒故作轻松地与镜流对视,“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还行吧,幽囚狱的饮食不错,只是我的牢房正对那头老狼狗,实在是吵得不行。”镜流满不在意地调侃,接着询问林寒,“听说前不久你在鳞渊境发了疯,把那群老家伙的老家拆了?”
“额……”林寒有些尴尬,只能挠挠头小声辩解,“那只是意外了。”
镜流:“干得不错。”
“欸?”
“换成是我,那群龙师连持明卵都留不下,更别提被景元活着刨出来。”镜流抬起头,语气也有些咬牙切齿,“他们对龙女大人做的事,万死难赎!”
说话间,一股杀气从镜流身上爆发,向着四周扩散,在场众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意。
见气氛逐渐僵住,丹恒连忙岔开话题,看向林寒:“话说回来,林寒你怎么来神策府了?”
“很明显啊,我和你一样。”林寒解释说,“我们都是来赴约的。”
丹恒:“原来如此。”
“咳咳,说起来,我还没跟丹恒大人介绍这位呢。”青镞清了清嗓子,介绍说,“这位是罗浮仙舟的前代剑首「镜流」大人,与你的前世之身「饮月君」可是生死之交。不仅如此,她还是景元将军的……恩师,与林寒大人也有同门之谊。”
“根据战事文牍记载,倒在她剑下的丰饶之民数不胜数。造翼者的羽卫,步离人的父狼,连高如山岳的器兽也挡不住她的一击,可谓是名噪一时的传奇。”
“但那是很久之前就过去了。可惜,可惜,虽英雄如此,却无法解脱魔阴。据说镜流大人最终神志狂乱,大开杀戒,成了逃亡域外的重犯。”
随后,青镞继续讲道:“以她的能耐,本无人能将其捉拿归案。但不知为何,她竟与某位伪装成行商的嫌犯一同来到罗浮,并宣称要自首伏案……”
“条件是,在受审前她要有一日自由,前往鳞渊境与老朋友们再会一面——更离谱的是,景元居然答应了!”
“他临行前交托我们的任务,便是陪同镜流,度过她在罗浮上的最后一日。明白了吧,这其实不是接待贵客,而是押送囚犯。”
此时,青镞突然噤声,丹恒也察觉到空气突然冷了下来。
镜流:“饮月,好久不见。”
“还是我该称呼你今生的名字,丹恒?”
虽然隔着黑色的纱巾,但丹恒明显能感受到,那股带着压迫感的视线,她一直看着自己。
“去吧,丹恒先生。她点名要你上前问话呢。”
“丹恒先生小心为妙,这位大姐姐可难缠的很……”彦卿低声提醒。
丹恒上前,来到林寒身侧,与镜流对视。
“我离开仙舟时,听说他们夺去了你的鳞角,迫使你蜕生,又将你打入幽狱中。”镜流看向丹恒,有些感慨,“我本以为饮月君就此不复存在。但重回罗浮,却再次得见你分海引潮的绝景,真是恍惚隔世。”
丹恒:“你说的没错,饮月君的一生已经结束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我明白。持明轮回重生,宿业罪愆也该一笔勾销。如今的你是个游历四方的无名客,甚至还有了一位女儿。不过……人真的能告别过去吗?”
“若我猜的没错,是龙师们不舍龙脉绝传,想让饮月君死灰复燃,故而在蜕鳞之刑上耍了些欺瞒世人的手段,把你变成了这般模样。”
丹恒:“饮月君的所作所为亏欠了许多人。你打算为他们讨回公道?”
镜流轻笑,摇头否认:“我也不过是一介罪人,有什么资格代天典刑?我此番回到罗浮,是为了向联盟自首,直面过往的罪孽。只是在移交受审前,我提出了一个请求。我想宽限一日,会会许久不见的老友们,践行彼此在情深意笃时立下的约定。”
就在二人交谈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推开门,悄悄地摸进了神策府。彦卿耳朵动了动,看向门口,但似乎没发现异常。林寒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青色的衣角。
“好险,差点被发现了。”寒露长舒一口气,手里还抓着一包药粉。
这药粉是她在丹鼎司跟着白露学的,每次白露逃跑,用的都是这药粉,只是白露用的版本已经改良了十几代,寒露手里的是初代版本,不过用来迷晕门口的云骑已经足够了。
“那么,接下来……”
正当寒露思考下一步行动时,一只手将她从花盆后面拎了出来,吓得她差点把药粉撒了出去。
“白露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最近没去过丹鼎司,彦卿很自然地把眼前与白露有几分像的寒露认成了前者。不过寒露有些心虚,因为丹恒三人已经齐齐看向了她。
“寒露?!”
“那个……爸爸,你听我说……”
另一边,鳞渊境。
“海若不隐珠,骊龙吐明月,鳞渊境的风景确如诗中所说,绝美壮丽。”
罗刹欣赏了一番鳞渊境的景色,随后看向景元:“只是……我身为嫌犯,理应披枷戴械,在幽囚狱中受审。将军将我带入此地,真的合适吗?”
景元:“幽囚狱中关押的麻烦太多,不宜再添一桩。安全起见,请你在这受审吧。”
“安全起见……看来不是为了我的安全啊。”
“毕竟幽囚狱里关了一堆丰饶孽物,再放一个可能揣着星核的家伙进去。”医师把玩着手里的念珠,神情严肃,“到时候,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再长出一棵建木来?”
“林寒先生,您可别五十步笑百步,跟我一介小小的行商相比,您的威胁或许更大。”罗刹反驳道,“还是说,因为您和巡海游侠的关系,联盟并不会为难你?”
医师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撇过头去。审问套话并非他的专长,与其自己跟他交谈,然后被套走重要消息,还不如将主场交给景元,自己则在对方身后当背景板就好。
景元:“星核降临,建木苏生,天舶司的接渡使遭人偷梁换柱,真身这是毁灭的令使。”
“依照天舶司的追查,你随商队来到罗浮,却未与任何人有贸易往来。本该离去之人,又逢孽灾爆发。”
“你趁乱潜入幽囚狱,却也无所作为。如今又宣称自己要为这场星核灾变负责,伏罪自首。”
“奇怪,奇怪,阁下的行为可真令人捉摸不透。”
听到景元的怀疑,罗刹语气真诚:“我身为行商,受人所托运送信物,并不知晓背后隐情。踏入幽囚狱确有所图,现在看来,罗浮并没有我所求之物。”
“而认罪伏法,则是畏惧惩罚,银河虽大,我区区一介行商,想必逃不过整个联盟的追捕。”
听到罗刹的话,景元直接气笑了:“区区一介行商?罗刹先生说笑了。你在衰荣堡所行之事,在面纱星域遗留的种种过往,需要我一一细述吗?”
“还是说,你需要我道出那个拗口的名字?”
罗刹:“……哦,「神策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彼此彼此,所幸我欲先做了些功课,不然今日这场谈判可要冷场了。”景元阴阳怪气道。
“既然将军觉得事有蹊跷,那是要替我辩护,洗脱「星核嫌犯」的疑罪?”
“此事由不得我。事关倾覆联盟的重罪,依照法度,你当被押入虚陵仙舟,接受十王司和七天将的联席审判,并施以永罚。”景元摇摇头,语气冷淡。
“不过嘛……”
景元看向周围的美景。
“眼下这一时片刻,阁下还有机会欣赏鳞渊境的美景,这将是你最后能见到的罗浮景象。”
罗刹看了看壮丽的龙宫盛景,低头思考片刻,继续开口:“我听她说过,数百年前,「云上五骁」曾在这儿相聚宴饮。”
“令师镜流的绝世剑技,饮月君丹枫的云吟奇数,飞行士白珩驾驶星槎,辅以朱明巧匠应星所锻造的神兵利器,还有将军的智策运筹……对了,还有那位冻结时间的联盟剑魁,亦或者是天才忆者,林寒。”
“六位追魔扫秽,留下诸多令人神往的传奇。可惜,事无长久。最终「云上五骁」还是四分五裂,彼此陌路。”
“我们来这儿,可不是听你说书的。”
医师握紧拳头,手臂青筋暴起,几根藤蔓瞬间缠住了罗刹的四肢和脖子,并且在不断收紧。
“小师叔,收手,他现在可不能死。”景元低声劝阻。
“哼!”
医师收回藤蔓,转身不再理会。罗刹捂着胸口,大口地呼吸着,此时这张英俊的脸庞显得苍白而又狼狈。
尽管如此,罗刹依旧面不改色:“将军将我带离幽囚狱,与林先生一起来此问话,显然不是为了那里的安全,而是想单独谈些避人耳目的话题。”
“关于你们问讯至今,却始终避而不谈的那个人……令师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