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视角!!!!!!!!!!!给我大吃特吃啊喂~!)
盘旋的下山路像卸下了紧绷的肌腱,轮子碾过粗糙的路面,发出一种趋于平稳的低鸣,将剪子湾垭口的罡风与灵魂深处的回响暂时关在身后。车窗外,横断山脉粗粝的褶皱被次第涌来的、覆盖着深密冷杉的缓坡抚平了几分狰狞。空气不再是割裂般的稀薄,重新变得潮湿厚重,裹挟着河谷底层泥土、腐烂落叶和若有似无的牧草腥气。感官渐渐沉入更为迟钝滞重的现实。
终于,在一条被山壁挤压得如同扁豆般的窄路边,几间嵌在山坳里的木石矮屋撞入视野。风蚀得发白的木头柱子顶着歪斜的铁皮屋顶,低矮的石墙上抹着新旧掺杂、暗黄斑驳的泥巴。一根褪色到模糊的藏汉双文木牌斜插在门口,像疲倦不堪的路标:“阿妈卓玛”食宿。一辆风尘仆仆的皮卡和两辆油污满身的摩托慵懒地趴在门旁,宣告着这荒凉险路上难得的烟火据点。
沉重的刹车摩擦声低哑地撕开寂静。车门推开,扑面而来是灶火柴薪、熬煮的牦牛骨汤、湿木头、某种辛辣香料以及牲畜棚圈隐约混杂的气息——一种原始的、带着呛鼻生机的大地底味,瞬间卷走了垭口上方残留的清寒肃穆。
室内昏蒙如同洞穴,仅有门口和几方窄小的、被油烟涂抹得朦胧的窗洞投进高原那过于清亮却难以驱散深暗的光。地面踩得油亮发黑,长条木桌木凳粗粝得硌人,零星几张矮桌散落角落。烟火经年累月地涂抹在顶梁和墙壁,渗进木纹深处,形成凝固的烟黑色斑纹——时间在这里留下的不是年轮,是焦痕与油腻。
两人拣了窗边最亮堂处的小矮桌坐下。魏无羡几乎是一滩软泥般陷进吱呀作响的长条凳里,两条长腿毫无顾忌地直接叉进桌下空间,脊骨懒散地抵着椅背,一声满足的、带着长途倦意的喟叹从唇齿间溢出,在略显凝滞的空气里荡开。蓝忘机则端坐如旧,脊背依然绷着一道挺直的标尺,与椅背留有一丝矜持的缝隙,仿佛身下这座木头并非休憩之所,而是需要审视是否稳固的地基。他的指尖搭在冰冷油亮的桌沿,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叩点了两下,如同在图纸上落下最后一道严谨的标尺。
脸颊红扑扑、围着深紫色头巾的卓玛姑娘端来两碗热气汹涌的牦牛肉汤面和酥油茶。浓稠的白汽轰然蒸腾,瞬间糊住了小小的窗玻璃,也将窗格框住的那片单调山景彻底隔绝。食物的霸道香气——浓郁的肉汤、焦酥的奶皮子、某种辛辣草根的气息——蛮横地挤满了狭小的空间,粗暴地将之前垭口上的天地宏大与灵魂震颤冲刷得一干二净,只余下此刻口腔和胃袋的本能召唤。
魏无羡的竹筷探向翻滚着白汽的汤碗,又及时停下,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罐辣椒酱,倒了半瓶下去。他细长的手指在氤氲热气间灵巧翻动,试图从油亮亮的汤面上撇开那些令人发怵的、暗红色的干皱花椒粒。然而,第一口裹挟着汤汁的面条吸入,那凶猛麻意如同炸开的微型炸弹,瞬间摧毁了咽喉脆弱的堤防!
“咳——!!!”他猝然扭身,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白皙的脖颈和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染开大片的、灼烧般的红霞,细密的生理性泪珠不受控地涌出,蓄满了那双此刻因狼狈而瞪圆、湿漉漉的眼角。他慌乱地摸索旁边的酥油茶碗,碗碟碰撞叮当作响。
蓝忘机握着茶碗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根部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滑过那片因剧烈呛咳而沁出湿意、泛着桃花般灼艳色泽的脖颈肌肤。这狼狈不堪的鲜活与先前垭口风雪中沉默的震撼形成了强烈的切割,却又以另一种更加直接、更具生理冲击力的方式灼烧着旁观者的感官神经——一种带着原始生命力、触手可及的真实炽热。
魏无羡灌下大半碗滚烫粘稠的酥油茶,喉中的火焰才稍稍平息。他喘匀气,抬起眼,水光潋滟的眸子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晶亮,像刚被雨水洗刷过的黑曜石,径直投向桌对面那个静止的身影:
“蓝湛……”声音还残留着呛咳后的暗哑,尾音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钩子勾起,摇曳出轻佻的弧度,“憋着什么呢?看见我这样,心里乐开花了吧?” 他甚至刻意勾了勾唇角,那点笑意混着泪意,如同被雨打湿又倔强摇晃的野桃花。
蓝忘机眼皮低垂,视线落回自己碗里油花漂浮的汤面,稠白的汤面上几点金黄的油脂缓慢旋转。他沉默着,端起面前的粗陶碗,唇沿极其小心地啜饮了一口。碗沿冰冷,汤水滚烫。喉咙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没有那声习惯性的“食勿言”或“不可妄语”。空气凝滞,如同覆上一层薄冰,底下却是暗流无声,默许了这试探的藤蔓悄然滋长。
没有预料中的冷斥,魏无羡眼底那点促狭的笑意反而漾开了些,如同水面被投入石子后散开的涟漪。他的视线像是不经意扫过窗外,随即起身离席。蓝忘机的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走向门外的黑色车子,走向后备箱的位置。一根弦无声地绷紧——那后备箱深处,在严整划分、如同工事布局的储物格最底层,沉睡着一段被时光落锁的微醺。他对此了如指掌。
不多时,魏无羡便回转了。他手上拎着一个扁圆瓷瓶,通透的瓶身映着窗外浑浊的光,流淌出琥珀般的温润色泽。红棉包裹的瓶口系着细绳,瓶颈处一朵玲珑孤高的玫瑰浮雕——正是那瓶尘封的“玫瑰汾”。
“哈!我就说!” 魏无羡脸上绽开一种寻获宝藏的得意,拧开瓶盖的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熟稔。那瞬间,封印的幽香骤然释放!纯粹干净的汾酒底蕴被一种极娇柔、极妩媚、甜媚中裹挟着玫瑰枝叶微苦的馥郁气息层层缠绕,如同被精心包裹的礼物拆开了丝带。这股奇异的香气毫不迟疑地穿透了牦牛肉汤与酥油茶的霸烈浓郁,在这油腻昏暗的空间里如同无形的丝绢,铺陈开来,清冽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撩人媚意。像极了此刻魏无羡眼底那流动的光彩:一派天真的底色下,沉浮着不自知的惑人暗流。
他从车钥匙扣上摘下两个小巧的白瓷杯托(显然也是顺手牵羊的战利品),稳稳地倒出两小盏深金色的酒液。液体在小杯中晃动,荡漾着窗外穿透尘埃的、变得温柔的光束,比最上等的黄金更为流动温存。其中一盏被推至蓝忘机面前的桌面,酒液轻轻撞击杯壁,带起一圈圈小而急促的涟漪。
“这天路绕得人脑仁儿晃,又差点被这花椒送走,”他冲蓝忘机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小盏,酒光在他被麻出的绯红眼尾跳跃,将那点点残存的泪意也染上了波光,语气是夸张的抱怨,眼神却是慵懒的钩子,“喝点压压惊,去去这麻翻天的晦气!蓝二公子,给个面子如何?” 尾音拖曳着,带着点哄劝的甜腻,近乎缠绵的蛊惑。
蓝忘机搁在桌沿的手指骨节分明,皮肤下淡青的血管清晰可见,仿佛蕴含着巨大的静力。桌下,垂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已在无人处用力到发白,指甲深深抵着掌心软肉,带来一阵清晰却执拗的钝痛。那盏被推到他面前、近在咫尺的琥珀液体,像一枚静静燃烧的小小符咒。所有的秩序感、所有的界限感都在敦促他拒绝——这是唯一的壁垒。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从随身的包里取出那方永远折叠整齐的白细棉手帕。镜片上沾了些油烟熏染的水汽,让他得以有一个短暂的、可以名正言顺遮蔽视野的动作屏障。镜片被小心摘下,世界瞬间失焦、模糊、流淌。油腻的烟气,矮桌的轮廓,窗外模糊的光斑,都化为混沌的色块背景。唯有桌对面,那道身影的轮廓和举着杯盏的姿势,以一种奇异的清晰和强烈的存在感凸显出来——一个浸染在玫瑰酒香中的、微笑着的模糊光影轮廓。
就在这短暂的视界模糊中,魏无羡手腕一扬,自己手中的小盏已被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啧!”一声短促的轻响,空盏被他随意放回桌面。淡金色的酒液滑入喉管,如同点起一簇小火苗,将他从耳根蔓延至脖颈那片被麻出的绯色,瞬间催熟成一片更深的、几近艳丽的红粉色薄晕。那粉色细腻地爬升,浸染了他敞开的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那双眼睛更湿了,被酒气与方才的泪意共同蒸腾得水光潋滟,眼尾泛红,慵懒地半眯着,视线带着微醺的温度,穿过模糊的空气,落在擦拭眼镜的蓝忘机脸上。
眼镜离眼的几息之间,蓝忘机指腹感受着柔软的棉布擦拭坚硬冰凉的镜片弧面。心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无波,那混沌失焦的视野里,对面举杯而饮的模糊动作,酒盏放落的细微声响,喉结吞咽时脖颈皮肤的细微滑动……都像是被无限放大后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无声却沉重的涟漪。防御的低谷在擦拭镜片这机械动作中短暂地形成。
眼镜还未重新架上鼻梁的刹那,魏无羡忽然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油亮的小矮桌上,探身靠近。整个上半身骤然越过无形的中线,带着一股热烘烘的酒气与玫瑰香风,猛地迫近模糊的视野中心!
视线失焦的边界骤然被强敌入侵!那张脸在模糊的背景中陡然以强烈的立体感迫近——下颌的线条,唇瓣因刚饮过酒而湿润泛光的弧度,微张的唇角勾起那点漫不经心、却又带着致命蛊惑的上扬,还有那双蒙着水汽的、笑意里藏着不自知钩子的眼!
温热的气息、清冽的酒香、与魏无羡自身那点独特的、仿佛阳光晒过棉布的暖意,三者混杂成一股无形的、极具侵略性的热风,毫无预兆地、结结实实地拂上了蓝忘机唇周和下颚至脖颈裸露的那小片皮肤!那细微的温度差异,那带着生物磁场的亲密接触,瞬间如同细密的电流无声窜过裸露的神经末梢!
魏无羡的气息轻拂过蓝忘机的唇周皮肤,带着玫瑰与汾酒交织的热气,那低磁的嗓音在油烟的背景噪音里,清晰地递到蓝忘机耳中:
“我说蓝二……”他的头微微歪着,酒意漫上眼底,像月牙泉蒙上了薄雾,“你那后备箱……活脱脱一个藏宝洞啊。” 声音不高,被酒意染上了沙沙的质感,低低地,如同在耳畔铺陈丝绸,“茶饼,陈皮,画册,书……还藏着这么瓶仙露琼浆……”那话语在喉咙里打了个滚儿,才轻轻吐出来:
“不会是……”他稍稍停顿,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许,眼波流转间映着窗外透进的浑浊光线,亮得惊人,
“专门给我备着的吧?”
“专门给我备着的吧?”
这句话的落音极轻,像一片羽毛被风吹着,最终轻轻飘落在沉寂的冰面上。羽毛本身没有重量,却足以将冰层之下早已蠢动的暗涌,骤然推到冰面临界点上!
对面那端坐的身影如同遭受了无形的重击。一直搁在桌面上、看似平稳持着酥油茶碗的那只手,猛地失了那如同内置铅垂般的定力——茶碗失控地倾斜!浓稠滚烫的液体浪涌着,几乎泼溅而出!蓝忘机的指关节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箍住碗身强行稳住,碗底砰然砸回油腻的桌面,发出一记沉重而突兀的闷响,比魏无羡先前任何一次碗碟碰撞都要响亮!几滴金黄色的油星溅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毫无所觉。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着一种被窥破心事的仓促,猛地将擦拭干净的冰冷镜片重新架回鼻梁上!镜框冰凉的金属感陡然贴上滚烫的耳后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电流激灵!
视野强行恢复了秩序感的清晰。
然而目光,在理智尚未来得及筑起堤坝前,已不由自主地滑向桌对面那只小巧的白瓷杯托——魏无羡的空杯。清亮的杯壁上,清晰地浮着一层润泽的水痕,像一层透明的、新生的薄釉——那是魏无羡温热唇瓣刚刚贴合过的区域留下的、带着温度和生物气息的痕迹。
心底深处。那条横亘多年、精密如榫卯结构、支撑着整个精神建筑框架的边界线。
在杯盏放落、水光折射的瞬息。
被一种无形的、携带着玫瑰气息的热度,骤然冲垮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缝隙!
基石被无形的冲击撼动,整座建筑内部发出沉重的、令人眩晕的低鸣!
魏无羡问完这句,身体早已撤回,姿态慵懒地重新陷进吱呀作响的椅背里,双腿又舒展开伸向桌下,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吹出的一个气泡,破碎便散了。他甚至饶有兴致地侧过头,眯眼欣赏窗外那片被污垢分割的小小天空。然而那酒意催生的粉红薄晕,已漫不经心地从耳根爬到了他敞开的衣领之下,精致锁骨的凹陷处染上了薄薄的诱人暖色。随着他呼吸的起伏,那点暖色在窗洞透下的那线混沌天光里明明灭灭,如同某种无声的邀约。
桌面上,蓝忘机的手从差点倾覆的酥油茶碗上缓缓撤回。那杯未被动过的玫瑰汾,深金色的酒液依旧盛在那粗糙的白瓷托中,纹丝不动,像一滴被凝固的时间琥珀。它倒映着熏黑木梁的粗鄙阴影,也倒映着杯沿上那片刚刚被鲜活唇齿捂热的、致命的光泽。
灶膛里,柴火噼啪一声,又一块木头炸开,腾起一股混着烟气的火星。
那无声的震荡在心底深处扩散。
像滚烫的酒液注入了冰冷的血脉。
线。
那根原本坚不可摧、经纬分明的线……
分明。
松动如松枝落雪。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