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那句“希望他还活着”，带着冰冷的余音，沉沉地砸在济世堂门口凝滞的空气里。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药铺黑底金字的招牌上，投下一片狭长的阴影，将半掩的店门衬得愈发幽深。
我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硬硬的油纸包隔着粗布衣衫，硌得皮肤生疼。父亲临终的嘱托，这唯一的线索……陈掌柜……
周砚没有再看地上昏死的袭击者，仿佛那只是一块碍路的石头。他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半掩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气息，扑面而来。
药铺里光线昏暗。高高的柜台后空无一人，一排排贴着红纸标签的药柜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堵堵厚重的墙。柜台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味尚未捡拾的药材——几片干瘪的当归，几颗滚落的莲子心。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腥甜。
周砚的脚步极轻，落在地上几乎无声。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整个铺面：空荡的柜台，散落的药材，通往内堂的布帘纹丝不动……最终，定格在柜台侧面下方，地板上几点不易察觉的、深褐色的圆形印记上。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几点深褐，在积着薄灰的地板上，如同凝固的血泪。
周砚没有出声，只是朝我递来一个极其凝重的眼神。他无声地绕过柜台，走向那垂落的内堂布帘。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按在了腰间——那里，青布直裰之下，似乎藏着某种硬物。
我屏住呼吸，紧跟在他身后半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布帘被周砚用指尖极其缓慢地挑起一条缝隙。
光线从缝隙中泄入内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歪倒的一把黄铜药秤，秤盘里的药材撒了一地。视线再向前移……
一个人影！
他背对着我们，面朝内堂供奉药王孙思邈的画像，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身深灰色的棉布短褂，身形瘦削，正是济世堂的陈掌柜！
“陈……”我下意识地想要开口。
周砚猛地抬手，制止了我！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同时身体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不对！太安静了！而且那跪姿……僵硬得诡异！
周砚猛地一步跨入内堂，同时低喝：“陈掌柜！”
跪着的身影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泥塑。
周砚几步抢到近前，伸手轻轻搭在陈掌柜的肩头，微一用力。
“噗通。”
陈掌柜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如同被抽掉骨架的布袋，软软地向后倒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一张灰败、毫无生气的脸暴露在光线中。眼睛圆睁着，瞳孔已经彻底散大、浑浊，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呼喊什么，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个瞬间。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脖颈——一道深紫色的、边缘极其清晰的环状勒痕，如同一条丑陋的毒蛇，死死缠绕在他的喉结下方！
扼杀！而且是极其干净利落、瞬间致死的扼杀！凶手力量极大，手法极其专业！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父亲最后的托付……唯一的线索……断了！
周砚蹲下身，动作快而专业。他迅速检查了陈掌柜的瞳孔、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睑看了看结膜出血点。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死了。”周砚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时间不久，尸僵初起，体温尚存。凶手……刚走不久！”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内堂通向后面小院的那扇虚掩着的后门！
“追！”他低吼一声，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弹起，青色的身影带起一阵风，瞬间冲向后门！
我来不及思考，求生的本能和对真相的渴望驱使着我，紧随其后！
后门外是一条狭窄、堆满杂物和药渣的背街小巷，弥漫着浓重的中药渣滓腐烂的酸腐气味。巷子幽深曲折，一眼望不到头。
周砚的身影在前方急速闪动，他的步法极其诡异迅捷，落地无声，每一次转折都精准地避开了地上的杂物，如同融入巷子阴影的一道青烟。我拼尽全力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粗布衣裙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突然！
前方一个岔口，一道黑影如同蛰伏的毒蝎，猛地从一堆废弃的药箩筐后暴起！那人全身裹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冰冷、毫无感情的眼睛！他手中没有兵刃，但那双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却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两柄铁钳，直插周砚的后心！目标明确，速度奇快，时机把握得刁钻狠毒！
“小心背后！”我失声尖叫！
周砚仿佛背后长眼！就在那双死亡之手即将触及他青色衣袍的刹那，他前冲的身体竟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姿态猛地向侧面一滑！如同鬼魅移形！同时，他看也不看，右手闪电般反手向后一拂！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那黑衣人势在必得的一抓竟然落空，只撕下了周砚青色直裰后摆的一块布料！而他自己的手腕，却被周砚那看似随意的一拂扫中！
“哼！”黑衣人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被一股沛然大力带得一个趔趄，攻势瞬间瓦解！
周砚毫不停留，借着这一拂的反作用力，身体滴溜溜一转，已如旋风般面对了黑衣人！他的眼神冷冽如万载寒冰，左手并指如刀，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刺黑衣人咽喉！快！准！狠！没有丝毫花哨，只有最纯粹的、一击毙命的杀意！
黑衣人瞳孔骤缩！显然没料到周砚的身手竟如此可怕！他仓促间双臂交叉格挡在咽喉前！
“嘭！”
沉闷的撞击声！黑衣人如遭重锤轰击，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撞得向后倒飞出去，“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巷子的土墙上，震得墙上灰尘簌簌落下！他双臂软软垂下，显然骨裂了！
然而，这黑衣人也是悍勇！他竟借着墙壁的反震之力，猛地一个翻滚，不顾双臂剧痛，双腿在地上一蹬，如同受伤的野狼，不进反退，再次朝着周砚猛扑过来！这一次，他放弃了双手，而是张开嘴，露出了森白的牙齿，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目标竟是周砚的颈侧动脉！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找死！”周砚眼神一厉，杀机暴涨！他身形微侧，避开那致命的一咬，右手五指如钩，闪电般扣向黑衣人的天灵盖！这一下若是抓实，必然是颅骨碎裂的下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破空之声，从巷子另一侧的屋顶上传来！声音尖锐，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
暗器！目标不是我，也不是周砚，而是——那个扑向周砚的黑衣人！
太快了！快到连周砚都只来得及瞳孔一缩！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熟透的果子被刺破的声音。扑在半空的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他喉咙里那野兽般的嘶吼戛然而止！一只细如牛毛、通体乌黑、尾部带着一小撮诡异白羽的短针，精准无比地钉在了他的后颈哑门穴上！
黑衣人眼中的凶光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他扑击的势头骤然停止，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从半空中跌落，“噗通”一声摔在满是尘土和药渣的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彻底不动了。嘴角溢出一缕黑紫色的血液，散发出淡淡的苦杏仁味。
剧毒！见血封喉！
我和周砚同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暗器袭来的方向——巷子一侧高高的、长着荒草的屋顶！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枯黄的草叶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仿佛刚才那致命的一击，只是来自幽冥的幻影。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这条肮脏的小巷。
周砚缓缓收回即将扣下的右手，眼神冰冷地扫过地上迅速变得僵硬的尸体。他蹲下身，用一块从衣襟撕下的布片，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根尾部带白羽的乌黑细针，拔了出来。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色泽。
“灭口。”他站起身，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和冰冷的了然，“好快的手脚。好狠的手段。”他抬头，再次看向那空无一人的屋顶，目光幽深，仿佛要穿透屋脊，看清那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看来，我们找到的，不仅是账册的线索，更是……催命符。”
他转向我，眼神复杂。那目光中，有对刚才危机的凝重，有对线索再次中断的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更强大、更阴险的对手彻底激起的、冰冷的战意。
“走！”他不再看地上的尸体，转身朝着济世堂的方向快步返回，“陈掌柜的尸体，或许还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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