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像一头永不知餍足的钢铁巨兽,贪婪地吞噬着白日最后一点残光。
霓虹灯如同它皮下病态蠕动的血管,在渐浓的夜色里争先恐后地亮起,明灭闪烁,将冰冷的光污染泼洒在每一寸疲惫不堪的空气里。
写字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这些扭曲的光带,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蝼蚁般渺小、奔忙的身影。
林默就是其中一只蝼蚁。
他把自己从那张仿佛带着无形倒刺的办公椅上拔出来,骨头缝里挤压了一整天的酸楚瞬间炸开,发出无声的呻吟。
颈椎僵硬得像一块风化千年的朽木,每一次细微的转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视野边缘残留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代码的残影,如同顽固的电子幽灵,在视网膜上顽固地跳跃、重叠。
胃袋空空如也,却提不起丝毫进食的欲望,只有一股沉重的、铁锈般的疲惫感沉甸甸地坠在腹腔深处,压得他喘不过气。
地铁车厢像一个巨大的、缓慢移动的沙丁鱼罐头。浑浊的空气混合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油腻食物气息,沉重地淤积在肺叶里。
身体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同样疲惫不堪的躯体挤压着,每一次晃动都像一次小小的窒息。林默麻木地抓着冰冷的扶手,目光空洞地穿透车窗。
窗外飞速倒退的都市光影在他眼中失去了所有色彩和意义,只留下一条条模糊的、令人眩晕的色带。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是工作群。
又一条消息跳出来,一个红色的@符号像滴血的惊叹号,刺眼地钉在他的名字后面。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
回复?解释?算了吧。解释本身就是一种更深的疲惫。
他关闭了屏幕,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源也掐灭在掌中,任由黑暗和嘈杂将自己彻底淹没。
江风带着一股特有的、湿润的土腥气扑面而来,总算冲淡了肺里淤积的浊气。
林默靠在冰凉粗糙的江堤栏杆上,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也仿佛被这晚风一丝丝抽走。
脚下,浑浊的江水在昏暗的夜色里缓慢地涌动,像一条巨大的、沉默的暗色绸缎。
偶尔有驳船驶过,沉闷的轮机声碾过水面,搅起一圈圈破碎的、泛着油污光晕的涟漪,很快又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那单调重复的、永无止境的水流声,奇异地钻进耳朵,带着某种催眠般的魔力。
哗啦…哗啦…哗啦…像无数个日夜在键盘上敲打出的枯燥代码,又像上司永无休止的训斥在耳边单调地循环播放。
意识在这单调的节奏里开始模糊,像浸了水的墨迹,一点点洇开、涣散。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挣扎着抬起都耗尽了最后一点意志。
现实沉重的锚链,似乎在这片水声里一点点松脱、滑落。
他只想睡去,沉入这无边的、温柔的黑暗水底,永远不再醒来。
没有挣扎,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虚无感,温柔地包裹上来。
身体最后的重量仿佛也交付给了冰冷的栏杆,意识彻底沉没。
……
冰冷。坚硬。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蛮横地钻入鼻腔。
林默的意识像是从万米深的海底被猛地拽回水面,窒息般的痛苦伴随着剧烈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睁开眼,视野却是一片浑浊粘滞的黑暗。
不是夜晚的柔和黑幕,而是某种凝固的、带着实质触感的物质,紧紧压迫着眼球,让他无法转动分毫。
“呃…呜…” 喉咙里本能地想要发出声音,却只挤出几声破碎的、毫无意义的呜咽,如同破旧风箱的残喘。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着内脏腐朽的腥气。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狠狠收紧。
他试图挣扎,身体却像被浇筑在冰冷的水泥里,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只有一种沉重、僵硬的钝感从四肢百骸传来,如同不属于自己的腐朽木偶。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要被自身僵硬感淹没的震动,从身下传来。
不是地震,更像是…某种沉重的机械在笨拙地运转?
“咕噜…哐啷…” 沉闷的金属摩擦声隐隐透入隔绝的黑暗。
声音!外面有声音!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撞击着冰冷僵硬的胸膛,发出无声的呐喊。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意志,对抗着那股要将意识再次拖入深渊的粘稠力量。
动!快动!哪怕只是一根手指!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或者仅仅是一瞬。一股微弱却真实无比的热流,极其艰难地、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从心脏深处泵出,沿着僵死的血管,缓慢地向四肢末梢推进。
像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一丝微弱的、带着血腥味的甘霖。
右手的食指,那根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指尖,猛地抽搐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微小的抽搐,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禁锢着双眼的粘稠黑暗物质,似乎被这微弱的生命信号惊扰了。
“噗嗤——”
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破裂声在耳边响起。覆盖在左眼上的粘稠物质突然向内塌陷,如同被戳破的薄壳。一丝微弱、摇曳的橙黄色光线,像锐利的针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黑暗,狠狠扎进林默的眼球!
剧痛!不是皮肤被撕裂的锐痛,而是眼球本身被强光灼烧般的尖锐刺痛!林默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
然而,这光线也带来了第一缕模糊的视觉。透过左眼那刚刚破开的、还带着粘稠液体的缝隙,他看到了一片摇晃的、扭曲的景象:粗粝的、带着明显人工开凿痕迹的灰色石壁。
墙壁上插着几支燃烧的火把,橙黄的光焰跳跃着,将巨大的、不规则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视野在晃动。他意识到自己并非平躺,而是被某种力量固定在一个倾斜的角度。
束缚感来自胸前、腰腹和四肢——冰冷的、带着锈迹的金属镣铐,深深勒进他僵硬的皮肤。
身下是坚硬的、微微带有弧度的石台。
“嗬…嗬…” 一个苍老、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狂热,在石室中响起,盖过了远处沉闷的机械运转声。
林默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唯一能视物的左眼,循着声音的方向,向视线的边缘挪动。
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他穿着极其简陋、打满补丁的棕色粗麻布袍子,袍子上沾满了可疑的深色污渍。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脸——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张完整的脸。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绿色,布满褶皱和深褐色的斑点,如同久埋地下的腐木。
鼻子只剩下一小截软骨和两个黑黢黢的孔洞。嘴唇干瘪萎缩,露出参差不齐的暗黄色牙齿。
但那双眼睛!深陷在层层叠叠的褶皱中,浑浊的眼白里布满血丝,瞳孔却异常明亮,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非人的绿光,死死地钉在石台上——钉在林默的身上!
“快了…就快了…” 老村民。
林默脑中瞬间闪过《我的世界》里村民的形象,但眼前这个更加扭曲、更加邪恶。
激动地搓着枯树枝般、指甲乌黑的手。他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夹杂着林默完全无法理解的、嘶哑的咕噜声。
“太阳石…月亮尘…伟大的转化…完美…摆脱低等的血肉…”
老村民猛地转身,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垂暮之人。他扑向旁边一张同样粗糙的石桌,上面凌乱地堆放着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器物:
沾满暗红污迹的石碗和木杵,几块闪烁着诡异微光的紫晶石碎片,几根灰白色的、形状扭曲的骨头,还有几瓶装着浑浊、翻滚着气泡的诡异液体的玻璃瓶。
他抓起一个最小的瓶子,里面是粘稠如血的猩红液体,在火把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另一只手则拿起一个沾满绿色霉斑的木碗,碗底残留着一些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