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池鱼再次见到宋故渊，是在一周后的市一中校门口。
初秋的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掠过校门，他刚结束早自习，正往食堂走，就看见不远处的公告栏前围了一小群人。宋故渊穿着和那天一样的蓝白校服，背着半旧的双肩包，正踮着脚往公告栏最上方瞅，书包上挂着的银色铃铛随着动作轻轻晃，叮当作响。
“同学，你在找什么？”裴池鱼走过去时，听见旁边有人问。
“我找分班表，”宋故渊转过头，看见是他，眼睛瞬间亮了，“裴池鱼哥哥！好巧啊！”他说着往旁边挪了挪，给裴池鱼让出个位置，“我妈托人给我办了借读，这学期先在你们学校旁听，看看能不能跟上进度。”
公告栏最上方贴着高一新生的分班表，密密麻麻的名字挤在一起。宋故渊的手指在纸面上飞快地扫，从左到右，又从上到下，最后停在角落一个名字上，轻轻“啊”了一声。
“找到了，在三班。”他转头冲裴池鱼笑，梨涡陷得更深，“跟哥哥不在一个班呢。”
裴池鱼“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指的那个名字上——宋故渊，确实在三班。而他在五班，隔着两个教室。
“不过没关系，”宋故渊很快又打起精神，把书包往肩上提了提，“下课我可以去找你玩啊！对了，食堂哪个窗口的饭好吃？我刚才看了一圈，好多人排队。”
裴池鱼报了个窗口的名字，是学校里最不起眼的那个，卖的多是家常菜，很少有学生光顾。宋故渊却听得认真，掏出个小本子记下来，笔尖在纸上划拉的声音很轻，像只小虫子在爬。
“谢啦哥哥，那我先去教室啦！”他把本子塞回书包，冲裴池鱼挥挥手，转身跑进教学楼，书包上的铃铛一路响到走廊尽头。
裴池鱼站在原地看了会儿，直到那串铃声听不见，才转身往食堂走。他买了份青菜豆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筷子刚碰到碗沿，就看见宋故渊端着餐盘从门口跑进来，径直冲向他说的那个窗口。
少年跑得急，差点撞到端着汤的阿姨，他慌忙道歉，声音又脆又亮，阿姨被他逗笑了，还多给了他一勺番茄炒蛋。宋故渊捧着餐盘往这边看，眼睛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很快锁定了裴池鱼，脚步轻快地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果然没人排队！”他把餐盘往桌上一放，里面是番茄炒蛋和青椒土豆丝，和裴池鱼的餐盘几乎一模一样，“而且阿姨人超好，给了我好多菜。”
他说着拿起筷子，夹了块番茄放进嘴里，烫得轻轻“嘶”了一声，却还是吃得眉眼弯弯。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脸上，绒毛看得一清二楚，像只刚偷吃到糖的小兽。
裴池鱼没说话，低头慢慢吃饭。他吃饭快，习惯了安静，可对面的宋故渊却像台永动机，嘴里塞着饭，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说三班的班主任是个戴眼镜的男老师，说话特别慢；说同桌是个扎马尾的女生，给了他一块草莓味的橡皮；说教学楼后面的爬山虎长得好高，差点爬进三楼的窗户。
“对了哥哥，”宋故渊突然停下筷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的数学是不是特别好？我们班今天早读，班长说五班的裴池鱼是年级第一，是不是你啊？”
裴池鱼抬眸看他，少年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像在等什么了不起的答案。他点了点头，宋故渊立刻欢呼一声，差点把筷子拍在桌上。
“我就知道！”他笑得露出小虎牙，“那以后我数学题不会做，真的可以去找你吗？”
“嗯。”
得到肯定答复，宋故渊吃得更欢了，连青椒土豆丝都多扒了两口。裴池鱼看着他鼓鼓的腮帮子，忽然觉得自己碗里的青菜豆腐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裴池鱼正在做题，教室后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他抬头，看见宋故渊扒着门框往里看，眼睛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很快落在他身上，冲他招了招手。
同桌碰了碰他的胳膊，挤眉弄眼地笑：“裴大学神，你弟弟啊？长得真可爱。”
裴池鱼没理他，起身走到后门。宋故渊立刻把手里的练习册递过来，指着其中一道题：“这道函数题，我看了半天没看懂，哥哥你能给我讲讲吗？”
少年的指尖在纸面上点了点，那里有几个浅浅的墨团，大概是他刚才琢磨时不小心蹭到的。裴池鱼接过练习册，拉着他往走廊尽头的空教室走。
空教室里摆着几张旧课桌，桌面坑坑洼洼的，还刻着些模糊的字迹。裴池鱼把练习册放在桌上，拿起支笔，刚要开口，就见宋故渊从书包里掏出个苹果，塞到他手里。
“给你吃，我妈早上刚买的，可甜了。”他笑得一脸真诚，“就当是请你讲题的报酬。”
苹果带着点微凉的温度，裴池鱼捏在手里，忽然想起那天少年给他贴创可贴时，指尖也是这样的凉。他把苹果放在一边，开始给宋故渊讲题。
他讲题语速快，逻辑清晰，很少有多余的话。宋故渊听得格外认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草稿纸，偶尔打断他问一句，声音软软的。阳光从走廊窗户斜斜照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旧课桌的木纹在光线下看得格外清楚，像谁用刻刀一笔一划描过的。
讲完题时，夕阳已经把天边染成了橘红色。宋故渊合上练习册，笑得一脸满足：“哥哥你讲得真好，比我们数学老师清楚多了！”他顿了顿，忽然指着裴池鱼手里的笔，“这笔好好看，是什么牌子的？”
那是支很普通的黑色水笔，笔杆上的漆掉了一小块，是裴池鱼用了两年的旧笔。他说了牌子，宋故渊立刻记在小本子上，说下次也要买一支。
两人一起往楼下走，宋故渊的书包铃铛一路响，惊飞了停在栏杆上的麻雀。走到单元楼门口时，宋故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往裴池鱼手里一塞。
“这个给你。”
是块用红绳串着的平安扣，玉质不算好，边缘有点毛糙，大概是小摊上买的便宜货。裴池鱼捏着那块微凉的玉，抬头看他，宋故渊的耳朵有点红。
“我妈说刚转学要跟同学处好关系，”他挠了挠头，声音有点小，“这个……就当是邻居见面礼吧。”
裴池鱼没说话，把平安扣塞进校服口袋里。宋故渊见他收下，笑得更欢了，转身跑上楼梯，书包上的铃铛响到三楼才停下。
裴池鱼站在楼下，摸了摸口袋里的平安扣，玉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很舒服。他抬头看了眼三楼的窗户，窗帘拉着，看不清里面的动静，却好像能听见少年哼着不成调的歌，在屋里走来走去。
回到家，他把平安扣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和那块印着小熊的创可贴并排摆着。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晚风带着点桂花香吹进来，掀动了书页的一角。
裴池鱼翻开练习册，却有点看不进去。他的目光落在书桌对面的墙上，那里还空着一块，是他预留出来贴课程表的地方。他忽然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宋故渊给他的那个苹果，用清水洗干净，咬了一口。
果然很甜,就像温暖他内心的宋故渊一样。
他想，这个借读的新邻居，好像比他想象中更……让人没法忽视。
就像这初秋突然飘来的桂花香，淡淡的，却一下就钻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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