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宿傩的魔府嵌在熔岩翻涌的火山岩缝间,千丈高的白骨立柱撑起穹顶,骨节缝隙里渗出幽蓝的咒力火焰,将半空悬浮的咒骸颅骨照得明明灭灭。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腐骨的气味,每一寸石砖都刻满血腥的咒文,踩上去能感受到地下传来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咒力震颤。
羂索踏入主殿时,两面宿傩正斜倚在由巨人骸骨雕琢的王座上,左手托着腮,右手把玩着一枚染血的指骨。他头戴朱红鬼面,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与唇角那抹永恒的、轻蔑的笑意。殿内没有侍女,只有角落里立着一道玄色身影——里梅,他双臂抱胸靠在石柱上,兜帽压得极低,看不见面容,周身散发的寒气让周遭的咒力火焰都黯淡了几分。
“呀~宿傩君,里梅君,我来啦。”羂索的声音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与这阴森的魔府格格不入。他身着月白色狩衣,衣摆上的银线咒文在幽光中流转,手里还捻着一串新的佛珠,正是从洛北废寺顺来的那串。
宿傩甚至没抬眼看他,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指骨在指间转得更快了:“什么风把你这只到处乱窜的老鼠吹来了?莫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想躲到我这里?”
里梅则连头都没动一下,仿佛只是殿内一根会呼吸的石柱。
羂索毫不在意两人的冷淡,自顾自地走到王座前的石阶上坐下,像在自家庭院里闲聊般轻松:“麻烦?宿傩君说笑了,这世上能让我觉得‘麻烦’的事可不多。”
他晃了晃手里的佛珠,银线在火光下闪过细碎的光:“不过倒是遇到个很有趣的人类,想着你们或许也会觉得有意思,就来分享一下。”
“人类?”宿傩终于抬了抬眼皮,鬼面下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羂索,你最近的趣味真是越来越低下了。居然会觉得人类‘有趣’?”
“哎呀呀,宿傩君可别这么说。”羂索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指尖绕着佛珠,语气像在谈论一件精美的艺术品,“那是个禅院家的小咒术师,叫渚子,才三级呢,实力弱得可怜,偏偏又倔得像头小毛驴。”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玩味的光:“你们猜怎么着?她竟然在朱雀大街的市集上看到我‘处理’了个碍事的家伙,然后就拿着根破短杖追着我跑,还说要把我‘绳之以法’呢。”
“噗嗤。”宿傩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里充满了嘲讽,“被一个三级咒术师追着跑?羂索,你是不是太久没活动筋骨,连人类都敢骑到你头上了?”
“这可不是‘被追着跑’哦,宿傩君。”羂索纠正道,语气依旧轻松,“我只是觉得她追人的样子很有趣——小脸气得通红,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炸毛的小兽。你没看见她画通缉令时的样子,一笔一划,认真得要命,好像真能把我抓起来似的。”
他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正是渚子画的那张通缉令。上面“羂索”两个字被朱砂涂得格外醒目,旁边还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叉。
宿傩扫了一眼通缉令,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哦?她还真画了这东西?看来你这‘通缉犯’的名头,在小姑娘心里分量不轻啊。”
“是啊,”羂索把通缉令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袖袋,像是在收藏什么宝贝,“她还找到我故意留下的碎布,用‘血契寻踪’追到了洛北废寺。你没看到她冲进废寺时那副‘为民除害’的英勇模样,真是……可爱得紧。”
“可爱?”宿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骨“啪”地一声捏碎在掌心,“羂索,你没发烧吧?居然用‘可爱’来形容一个人类?还是个想抓你的咒术师?”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鬼面下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羂索:“我劝你别玩物丧志。人类的情感可是最没用的东西,就像路边的野草,风一吹就倒,还会弄脏你的手。”
一直沉默的里梅终于有了动作。他微微侧过头,兜帽下的阴影里,一双眸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落在羂索手里的佛珠上。那串佛珠上残留的咒力波动,明显属于那个叫“渚子”的人类。
羂索立刻捕捉到了他的目光,笑容更加灿烂:“呀,里梅君也感兴趣吗?就是那个小姑娘留下的‘战利品’哦。她还把半块樱饼扔给我呢,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不过那份‘愤怒’的情绪,倒是挺甜的。”
里梅没有回应,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殿外翻涌的熔岩,周身的寒气似乎又重了几分。但熟悉他的羂索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反应”了。
“你看,里梅君都觉得你无聊。”宿傩嗤笑道,随手将捏碎的指骨残渣弹向空中,立刻被咒力火焰烧成灰烬,“一个三级咒术师而已,杀了便是,何必浪费时间跟她玩这种无聊的追逐游戏?”
“杀了多可惜啊,宿傩君。”羂索站起身,走到殿内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奔腾的熔岩河,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你不觉得吗?在这一成不变的漫长岁月里,能遇到一个像她这样……充满‘变数’的人类,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他转过身,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眼底却闪烁着与笑容不符的、深邃的光:“她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明明力量微弱,却能激起有趣的涟漪。我倒想看看,这颗石子最终能掀起多大的浪。”
宿傩看着他,鬼面下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认识羂索千年,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类如此上心。这家伙一向只对“咒灵”和“实验”感兴趣,如今却为了一个小咒术师,专程跑到他的魔府来“分享”趣事,这本身就足够奇怪。
“随你便。”宿傩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不过别把你的麻烦带到我这里来。我可没兴趣帮你收拾人类小姑娘的烂摊子。”
“放心吧,宿傩君。”羂索笑着摆摆手,“这只是我和她之间的‘小游戏’而已,不会打扰到你的。”
他说着,又看向角落里的里梅:“里梅君,下次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她炸毛的样子,真的很有趣哦。”
里梅依旧沉默,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说起来,”羂索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下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她妹妹好像也发现了点什么呢。昨天我躲在她家樱花树上,听见姐妹俩吵架,妹妹说我‘看姐姐的眼神不像看猎物’——人类的直觉,有时候还真是敏锐得可怕呢。”
“呵,”宿傩翻了个白眼,“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把她和她妹妹一起抓来当实验体?”
“怎么会呢。”羂索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她那么有趣,要是弄坏了多可惜。我只是想……多看看她而已。看看她为了抓住我,还会做出什么‘愚蠢’又‘可爱’的事情。”
他走到王座前,对宿傩微微躬身:“打扰了,宿傩君,里梅君。我该回去了,说不定小美人又发现了什么‘新线索’,正在满世界找我呢。”
宿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吧滚吧,别把你那身人类的气味留在我这里。”
羂索笑着直起身,转身向殿外走去。月白色的衣摆在幽蓝的咒力火光中飘动,像一只即将飞出蛛网的蝴蝶。
走到殿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王座上的宿傩,笑容里带着一丝深意:“宿傩君,你说……如果有一天,这只小蝴蝶不小心飞到了你的面前,你会怎么做呢?”
宿傩一愣,随即嗤笑道:“能怎么做?当然是一巴掌拍死,省得碍眼。”
羂索闻言,笑得更开心了:“是吗?那我可得把她藏好一点,别让你这只大手给拍坏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消失在殿门外的阴影里。
羂索走后,魔府主殿重新陷入寂静。只有咒力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地下传来的、沉闷的搏动声。
宿傩靠在王座上,鬼面下的眼神晦暗不明。他拿起桌上一枚新的指骨,放在指尖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发出“嗒嗒”的声响。
“羂索那家伙……”他低声呢喃,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居然会对人类产生兴趣……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角落里的里梅缓缓抬起头,兜帽下的眼睛望向羂索消失的方向,眸子里映着幽蓝的火光,看不出情绪。他想起羂索描述那个叫“渚子”的人类时,语气里那罕见的、带着温度的笑意。
人类……有趣吗?
他从未觉得人类有什么“有趣”的地方,不过是会行走的咒力容器,脆弱又愚蠢。但羂索的反应,让他第一次对“人类”这个群体,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好奇。
他重新低下头,将自己隐入阴影中,不再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而走出魔府的羂索,站在火山岩缝间,望着远处天际的晚霞,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只剩下深邃的目光。
他想起渚子气鼓鼓的脸,想起她执着的眼神,想起她那句“我一定会抓住你”的宣言。
“小渚子……”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的通缉令,“你最好能一直这么‘有趣’下去。”
否则,这场游戏,可就太无聊了。
晚风吹过火山岩缝,卷起羂索的长发,也将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属于人类少女的樱饼香气,吹散在硫磺味的空气中。
此刻的他,只是觉得心情愉悦。毕竟,在这漫长而乏味的千年岁月里,终于有了一个值得他花费心思去“玩弄”的有趣对象。
他整理了一下衣摆,转身踏入一道由咒力撕裂的空间裂缝,消失在原地。
只留下魔府深处,两面宿傩敲击指骨的“嗒嗒”声,以及里梅隐在阴影中,那一闪而逝的、探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