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她把名单折成了纸飞机
车厢内死寂得能听见电流的嗡鸣。
顾昭看着苏小满,她脸上那抹冰冷的弧度像淬过火的刀锋,锐利得让他心头一紧。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却发现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打印一份名单出来。”苏小满的声音异常平静,她指了指连在电脑上的便携打印机。
“滋——”的轻响中,那份写满了名字的《“启明星计划”首批实验体筛选标准及潜在干预对象名单》被吐了出来。
薄薄的一张A4纸,却重若千钧。
苏小满拿起那张纸,指尖轻轻抚过第一行,那三个字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苏小满”。
一行行冰冷的描述在她眼前放大、旋转,与一段被尘封的记忆轰然重合。
前世,高三上学期,班主任曾一脸欣慰地找到她,说她因为“心理素质稳定、有深度思考潜力”,被市教育局下属的一个研究中心特别推荐,参加一个全封闭的“青少年心理韧性提升营”。
据说名额稀缺,全程免费,还能给综合素质评价加分。
当时的她受宠若惊,回家兴冲冲地跟妈妈说了。
可一向温和的妈妈却前所未有地坚决反对,甚至不惜和班主任在电话里吵了一架,最后以“孩子学业紧张,无暇分心”为由强硬拒绝。
她为此还跟妈妈生了好几天的闷气,觉得妈妈耽误了自己的大好机会。
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馅饼,而是一个早就瞄准了她的捕兽夹。
只是因为妈妈的拼死保护,她才侥幸逃脱。
苏小满深吸一口气,胸口那股翻江倒海的后怕与怒火,最终被她缓缓压下,凝成了一点彻骨的寒意。
她拿起那张名单,熟练地对折,再对折,几下翻飞,一只线条流畅的纸飞机就在她指尖成型。
机翼上,恰好是“苏小满”那三个字。
她推开车窗,夜风裹挟着都市的喧嚣涌入。
不远处,一群刚下晚自习的学生正打打闹闹地走过,青春的笑语像散落一地的星星。
苏小满手腕一扬,那架承载着一份黑暗过去的纸飞机,轻盈地滑翔而出,在路灯下划出一道无声的弧线,最终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学生们的脚边,混入了被风吹起的落叶里。
让风,带走这份来自过去的判决书。而她,要亲手写下新的篇章。
“搞定。”顾昭挂断电话,脸色凝重地走过来,“强哥那边已经通知下去了,拳馆暂时停业整顿,所有兄弟的对外联络渠道全部转入静默模式。”他转向正拿着平板飞速操作的李然,“车的位置必须每天换,GPS伪装信号的切换逻辑要做到完全随机,不能有任何规律。”
李然头也不抬,指关节敲得噼啪作响:“放心,我给它设置了二十四种伪装模式,从‘共享充电宝维护车’到‘街道洒水车’,保证让追踪者怀疑人生。”
顾昭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苏小满身上。
她已经再次投入了战斗,那双画过无数可爱插画的手,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剪辑着视频。
“既然他们已经察觉到了‘S18’的信号,说明我们的潜入已经惊动了蛇。”苏小满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的冷酷,“那就不藏了,我们来一次盛大的赛博钓鱼。”
她将纪录片终章的预告片进行了重制。
视频主体内容不变,依旧是那些充满力量的艺术作品和受访者的背影,但在片尾,她插入了一段全新的动画。
画面温馨而诡异:十二个肤色、发型各不相同的卡通小孩,围坐在一片虚无的星空下,他们沉默地、一个接一个地传递着一支闪着微光的画笔。
当画笔传到最后一个孩子手中时,他没有画画,而是用笔在空中画出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
这段看似岁月静好的动画,每一帧的颜色饱和度、闪烁频率,都嵌入了从“蓝档”服务器里破译出的“唤醒信号”的变频版本。
它就像一把钥匙,能够精准地绕过人的显意识,直接叩响那些曾接受过“感官替代疗法”的人的潜意识之门。
视频制作完成,苏小满将其上传至各大短视频平台,没有用她那个五万粉的“小满的校园日常”大号,而是注册了一个全新的、名为“寻笔人”的ID。
标题:《你,还记得那支笔吗?》
发布,完成。
她甚至没有开启评论区监控,直接合上了笔记本,任由这颗被精心包装过的信号炸弹,在数据的海洋里自由漂流。
夜色渐深,顾昭换上一身低调的运动装,戴上鸭舌帽,像个普通的夜跑者,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
他没有跑远,而是以展览车为圆心,在周围五百米的范围内进行地毯式排查。
第一晚,无事发生。
第二晚,他注意到,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在凌晨两点和四点,都有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进来,每次都只买一瓶特定品牌、销量并不好的无糖绿茶。
第三晚,灰夹克男人再次出现,同样的装束,同样的时间,同样的那瓶绿茶。
顾昭的瞳孔在帽檐下微微一缩。
他记得很清楚,在档案馆窃听到的对话中,那个被称为“督察”的官僚,办公桌上就常年放着这种绿茶。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无法伪装的“个人标签”。
他们被盯上了。
几乎在顾昭锁定目标的同时,林潇潇的手机在深夜震动起来。
她建立的那个家长援助群里,一连弹出了三条焦急的信息。
“林老师!我家孩子昨晚突然梦游,拿着彩笔在墙上反复写字,拦都拦不住!”
“我们家也是!写的都是‘我不是异常’这四个字!”
“最邪门的是,我家孩子用的笔,是红、蓝、黄三色,顺序都跟您之前发过的那个心理色卡一模一样!”
林潇潇心头一跳,立刻点开了苏小满发出的那个视频。
没错,动画里凤凰的颜色,正是红、蓝、黄三色光晕的融合体。
信号,被接收到了。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连夜将三个案例匿名化处理,整理成一份紧急报告。
第二天一早,她便以明华中学心理教师实习生的身份,将这份题为《关于我市部分青少年出现群体性心理暗示事件的紧急报告及干预请求》的文件,越级递交到了市教育局应急办公室。
这是一招极其漂亮的“借力打力”。
她利用官方最忌惮的“群体性事件”,正大光明地申请启动跨区心理干预协作机制。
而要启动这个机制,就必须调动所有与“心灵灯塔”项目有过合作的学校和心理咨询机构的资源。
她要用官方的流程,逼迫那张隐藏在水下的黑暗网络,自己浮出水面,露出一个个节点。
阳谋玩得飞起,让敌人自己把地图送到手上,这届闺蜜的战斗力,堪称恐怖。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展览车,苏小满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了微博。
她的私信箱爆了。
数十条来自“寻笔人”这个新号的匿名投稿,像雪片一样涌来。
“我好像……参加过一个全封闭的营地,他们说是在帮我们‘净化’思想。”
“我记得我被迫签过一份誓词,上面写着‘我志愿摒弃异常’。”
“我妹妹从那个营地回来后,就再也不画画了,她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有病,是个不正常的人。”
一条条文字,像一把把钝刀,割在苏小满的心上。
而最让她浑身一震的,是一条视频私信。
点开视频,画面昏暗而摇晃。
一个听声音还很稚嫩的少年,正用颤抖的手举着手机,镜头对准了他书桌的抽屉。
抽屉被拉开,里面没有文具,没有零食,而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二本深蓝色的皮面文件夹。
每一本的封面上,都用烫金字印着一个编号,从“S01”到“S12”,编号下还贴着手写的姓名标签。
镜头因为主人的激动而剧烈晃动,少年压抑着哭腔的低语从听筒里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泣血的杜鹃:
“我们不是疯子……我们只是……记得。”
苏小满死死地盯着屏幕里那十二本文件夹,那熟悉的蓝色,和她在档案馆服务器里看到的“蓝档”如出一辙。
她没有转发这条视频,也没有回复那个少年。
她只是默默地将视频的关键帧截取下来,拼接,调色,叠加。
在她的指尖下,那些承载着痛苦记忆的蓝色文件夹、那些模糊的姓名标签、那个少年颤抖的手,最终汇成了一幅巨大而悲怆的数字壁画。
壁画的中央,是少年那句泣血的低语——“我们记得”。
苏小满将这幅命名为《他们记得》的壁画,悄悄上传,替换掉了展览车外屏上原本滚动播放的赛博朋克风宣传画。
巨大的LED屏幕上,无声的控诉在清晨的阳光下亮起。
这辆曾经用于伪装和潜伏的展览车,从这一刻起,变成了黑夜里最醒目的一座灯塔,也是最显眼的一个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