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谁在给孩子贴标签？

第235章 谁在给孩子贴标签？

破旧的职校门口，一场堪称专业级别的角色扮演正在上演。

李然和几名武术社的壮汉，人手一件印着“市政管道抢修”的蓝色工装，脚踩解放鞋，脸上还特意抹了两道机油，人均一副“只要钱到位，地心给你通开”的敬业模样。

他们动作麻利地在学校围墙外拉起一圈蓝白条纹的施工遮蔽布，竖起“前方施工，请绕行”的警示牌，那娴熟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基建狂魔的王牌突击队空降了。

“学长，长焦机位A架设完毕，视野良好，可以清晰看到校门口五百米内所有活动。”一个社员压低声音在对讲机里汇报，手里却在有模有样地拧着一个生锈的阀门。

“机位B就位，伪装成路边监控探头，专门盯梢那三辆黑色商务车。”另一个声音传来。

李然满意地点点头，抄起一个大号扳手，往肩上一扛，对着对讲机下令：“OK，全体都有，进入状态。记住我们的人设，我们是沉默寡言但技术过硬的管道工，我们的眼里只有下水道，没有八卦。”

话音刚落，三辆通体漆黑、连车窗都贴着深色防窥膜的商务车，如同三只沉默的巨兽，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职校门口。

长焦镜头里，画面清晰得令人发指。

车门打开，下来七八个穿着便装、神情冷漠的男女。

他们没有立刻进校，而是在门口停下，其中一个领头的女人从公文包里拿出厚厚一沓文件，开始分发。

“看到了吗？”苏小满在“小破车”里，通过李然团队传回的实时画面，紧盯着屏幕，“A4纸打印，左上角有‘启明星’的logo，是‘S序列青少年行为风险评估量表’和‘家庭辅助干预承诺书’。”

镜头拉近，那女人手里还拿着一份学生名单，旁边站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似乎是学校的某个领导，正指着远处三三两两走来的学生，低声说着什么。

每当有学生走近，女人就抬头对照一下，然后在名单上用红笔打勾。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监听的社员声音发紧地插了进来：“头儿，我这边的定向麦克风捕捉到对话了！”

他将音频信号切入公共频道。

一阵细微的电流声后，那女人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清晰地传来：“……这几个都核对上了。从档案看，情绪波动大，家庭关系疏离，可塑性很强，适合直接进下一期的封闭营。”

“可塑性强”，这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苏小满心脏一缩。

在他们眼里，这些活生生的孩子，不过是一批等待被统一塑形的“原材料”。

与此同时，顾昭的身影如鬼魅般，借着一棵老槐树和垃圾桶的掩护，已经绕到了最后一辆商务车的侧后方。

车上的人都下去了，只有一个司机留守，正低头刷着短视频，耳机里传出震耳欲聋的电音。

顾昭对李然打了个手势。

远处的“施工现场”，一个社员“一不小心”将一根钢管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司机被惊得一哆嗦，骂骂咧咧地推门下车查看情况。

就是现在！

顾昭如猎豹般蹿出，闪电般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了进去，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

他蹲下身，迅速扫视车内。

目光最终锁定在副驾驶的手套箱上。

他没有直接去拉，而是用指尖轻轻敲了敲箱盖下方，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和在拳馆见识过的各种暗格手法，摸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凸起。

指甲一抠，一个与手套箱融为一体的夹层被弹了出来。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蓝色封皮的工作手册，封面烫金大字——《心灵灯塔·区域督导操作指南》。

顾昭心脏狂跳，迅速掏出手机，翻开手册，对着其中几页疯狂拍照。

【情绪波动评价值超过6分者，标记为‘高危’，需重点观察介入。】

【有异性装扮、跨性别认同倾向者，列为‘一级优先干预’对象。】

【家庭支持度低、单亲或留守背景者，心理防线脆弱，易于操控，可作为突破口。】

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像是一套精密的杀人章程。

顾昭的目光死死盯住“异性装扮倾向”那一行，攥紧的拳头骨节泛白。

他猛地想起高二那年，自己不过是穿了一件奶奶省吃俭用给他买的黑色长风衣，就被班主任约谈，旁敲侧击地说他“形象阴郁，不符合阳光少年的精神面貌”，建议他去“心理咨询”。

原来，那根看不见的线，从那么早就开始缠绕在他们每个人身上了。

他迅速将照片加密打包，发给苏小满，然后悄无声息地将一切复原，在司机骂骂咧咧走回来之前，如同一阵风般消失在车后。

“小破车”里，苏小满收到照片，眼神瞬间冷到极点。

她没有浪费一秒钟，将李然团队拍下的高清视频、顾昭发来的手册照片，以及之前从S23那里拿到的血泪控诉，全部导入了剪辑软件。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

她没有采用激烈的控诉，而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将这些素材剪辑成了一部三分钟的纪实短片。

影片的开头，是一段她亲手绘制的动画：一片色彩斑斓的森林里，一群羽毛各异、歌声动听的小鸟在自由飞翔。

突然，一张无形的大网落下，一只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伸了进来，粗暴地拔掉它们彩色的羽毛，将它们浸入白色的染缸，再放回森林。

从此，森林里只剩下一种颜色、一种叫声。

动画过后，画面切入射来庵团队拍下的真实影像：冷漠的女人，冰冷的名单，麻木的学生，以及那句“可塑性强，适合进封闭营”的画外音。

紧接着，是顾昭拍下的那本《操作指南》的特写，一条条骇人听闻的“标准”被红框标出。

最后，是那些从微博上征集来的，沾着血与泪的真实控诉，以文字形式一条条滚过屏幕。

视频的结尾，画面渐黑，只浮现出一行白色的小字：

“你说你在‘帮助’我，可你从未问过我，疼不疼。”

苏小满审视着成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复制了七份，分别发给了那七位长期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领域的记者。

附言只有一句话：【明早八点，我们一起，掀了这张桌子。】

与此同时，林潇潇那边也传来了捷报。

她凭借自己心理教师实习生的身份和过硬的专业履历，主动向市教育局递交了申请，成功加入了新成立的“校园心理健康服务项目审查小组”。

这让她获得了有限度的内部档案调阅权限。

“小满，我查到了！”她在加密频道里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心灵灯塔’和相关机构近三年向教育局共提交了47份‘异常学生成功转化案例报告’，但吊诡的是，这47名学生，在报告提交后的半年内，全部办理了转学或休学手续，档案上写的理由五花八门，有‘出国深造’的，有‘因病休养’的，甚至还有‘随父母迁居’的。他们的后续去向，系统里一片空白！”

一个都没有留下。完美的“成功”，完美的“消失”。

“我已经把原始数据全部复制备份了，”林潇潇深吸一口气，“而且，我发现其中至少有五份报告的家长签名，有明显的模仿伪造痕迹，我已经用‘待核实’的标签在系统里做了标记。只要上面的人下来查，一眼就能看到！”

一个又一个陷阱，一条又一条绞索，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

苏小满挂断通讯，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她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胜利的曙光已经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她的私人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陈阿姨”三个字。是陈知遥的妈妈。

苏小满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喂，阿姨？”

“小满！小满啊！”电话那头，传来陈母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声音，“知遥……知遥不见了！她放学没回家，手机也关机了！我问了她所有同学都说没见过她！她会不会出事了啊！”

轰的一声，苏小满的脑子炸了。

陈知遥，那个内向敏感、却用画笔给了她最有力支持的女孩。

今天早上，她才刚刚把那本记录了所有隐形荧光墨水配方和绘制手法的笔记交给了自己！

“阿姨你别慌！慢慢说！她最后一次跟您联系是什么时候？”

苏小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是……就是放学前，她给我发了条微信，说要来你这边，把一个什么……什么笔记给你，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苏小满猛地站起身，冲到车内的监控主机前，双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飞快地调出车辆周围的监控录像，同时打开手机上的家庭定位共享。

地图上，代表陈知遥的那个小蓝点，最后闪烁的位置，赫然就在这辆展览车的五十米开外，然后便彻底消失。

“顾昭！”苏小满的声音发颤。

睡在上铺的顾昭一跃而下，看到苏小满煞白的脸色，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一把接过电话，言简意赅地对陈母说：“阿姨，我是顾昭，您立刻报警，就说未成年人失踪！我们这边也马上想办法！”

挂断电话，他立刻拨通了拳馆兄弟的号码，声音狠戾：“黑子！发动所有兄弟，全城找一个女孩，南师附中的高一学生，叫陈知遥！监控给我往死里查！”

而苏小满，正死死地盯着监控回放。

画面一帧一帧地倒退，时间定格在下午四点半。

放学后的陈知遥背着画板，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她们停在隐蔽角落的展览车。

她似乎有些犹豫，在车旁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等苏小满。

就在这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面包车，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从街角滑了过来，稳稳地停在陈知遥身边。

车窗缓缓摇下，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伸了出来，手里拿着一瓶包装精致的进口果汁，递向了女孩。

监控画面里，陈知遥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礼貌地摆了摆手，像是在拒绝。

那只手却依然固执地伸着，车里的人似乎在和她说着什么。

几秒钟后，女孩像是抵不过对方的热情，迟疑地接过了那瓶饮料……

监控画面在这里定格。

苏小满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辆灰色的面包车上，那平平无奇的外观，那恰到好处停在监控死角的位置，以及那只手……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一种精心策划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像一台最高精度的扫描仪，反复地、贪婪地审视着那帧静止的画面，不放过任何一个像素点，试图从这片刻的宁静中，挖出藏在深渊之下的魔鬼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