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岛府邸的餐厅,巨大的水晶吊灯把惨白的光泼在长得能跑马的红木餐桌上。空气里没飘着意大利面的香气,也没炖小牛肉的浓郁,只有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腥气的甜腻,混着消毒水的味儿,像走进了一家过度清洁的屠宰场后厨。
长桌尽头,我面前的白瓷盘子里,盛着的东西还冒着微弱的热气。一颗心脏。人类的。刚从胸腔里掏出来没多久,肌肉纹理清晰,暗红的血管微微收缩。旁边银盘里堆着些别的零碎:一小截粉白的小肠,几片暗色的肝脏,还有块连着软骨的肋排。这是今晚的“头盘”。肉联厂刚开张,“活体牛排”供应紧张,讲究不了部位。
我拿起特制的银叉,尖齿刺入那颗温热的心脏。触感柔韧。送入口中,牙齿咬破心肌,浓稠的、富含铁锈味的汁液瞬间在舌头上爆开。不是美味,更像给一台精密引擎注入特制的燃料。胃里那几道日夜烧灼的汽油烈焰,在这原始而高效的“燃料”冲刷下,迅速平息、冷却,沉淀成一股沉重而满足的暖流,在四肢百骸扩散。力量感更加凝实。放在以前,这点分量顶多算个开胃菜,现在?足够了。高级感染者的“精致”需求,质量远比数量重要。劣质燃料?只会让引擎爆缸。
餐桌两旁,稀稀拉拉坐着几个维赛迪家族的核心“家人”。梅赛德斯用银质小刀优雅地切割着一片肝脏,猩红的指甲油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像涂了血。她脸上那道鲜红的十字烙印衬得肌肤愈发雪白,暗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享受,只有一种纯粹的、对能量补充的专注。埃弗里沉默地咀嚼着一块连着软骨的肋排,动作机械,脸上那道血十字毫无波澜,仿佛在吞咽一块压缩饼干。几个新晋的、脸上还带着新鲜烙印的小组长,动作就没那么从容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贪婪和急切,撕扯着分到的“边角料”。
长桌另一头,空荡荡的。本该有更多人。资源有限,核心优先。
“剩下的五个,”我放下叉子,指尖拂过冰冷的银质餐具边缘,发出细微的轻响。“背上喷‘S’。送肉联厂冷库区,单独隔间。”我的目光扫过侍立在阴影里的“扳手”。他脸上那道旧疤和鲜红的十字烙印在昏暗光线下像两道交错的沟壑,暗红色的瞳孔低垂着。“饲料配比按费舍尔的‘增肥一号’。干净水,定时‘散步’。我要的是上等牛排,不是饿瘦的柴火。”
“是,老板。”扳手的声音嘶哑平板,没有任何起伏。他明白“S”的意思——Steak,牛排。活的。圈养的。他朝身后两个脸上同样带着烙印、眼神呆滞的“新朋友”挥了挥手。那两个家伙立刻像上了发条的机器,转身走向餐厅侧门。那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呜咽和铁链拖地的声音。剩下的“原料”要被送去“育肥”了。
“养鸡场那边,”埃弗里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餐桌上咀嚼的细微声响。他放下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用餐巾擦了擦手,动作一丝不苟。“三家大型场子,昨天恢复运转了。”
“哦?”梅赛德斯挑了挑眉,用小勺舀起一点暗色的肝脏送入口中,动作优雅得像在品尝鹅肝酱。“那群‘咯咯叫’的小东西,这么快就下流水线了?我记得鸡舍都被踩成平地了。”
“靠蛋。”埃弗里言简意赅。“混乱前,孵化室里有几万颗受精蛋,恒温系统没完全坏。我们的人,”他顿了一下,意指那些被派去的、脸上带着血十字的“新员工”,“……体温比恒温箱高点,正好凑合用。挤进去,围着蛋堆趴着,跟抱窝一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这话里的画面感让梅赛德斯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用活人当暖宝宝孵小鸡?”她摇摇头,暗金色的瞳孔里闪着玩味的光,“费舍尔那个老疯子知道了,怕是要气疯。他的‘科学精神’呢?”
“效率。”埃弗里没理会她的调侃。“第一批破壳的雏鸡已经分笼。饲料是以前库存的谷物混合……处理过的动物下脚料。”他指的是街头那些低级感染者啃剩下的、无法作为“特供”的残渣。“‘员工’的报酬是活鸡。按埃弗里定的‘饭点’领,一只或一袋杂鱼。”
用活鸡当工资,支付给看管鸡的活死人。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黑色效率。维赛迪家族的“鸡肉供应链”,就这么用最低成本、最扭曲的方式重新转了起来。
“港口呢?”我问道,目光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夜色中,罪恶都市港口的轮廓隐约可见。
“六十七条大型拖网船,今天下午全部离港。”埃弗里的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船上有我们的人操作。目标海域鱼群数据是混乱前的旧资料,但够用。拖网够大,够深。预计第一船‘海鲜’后天凌晨回港。”他补充道,“港口冷库已经清理消毒完毕,分拣流水线和速冻设备调试完成。‘肉联厂’的‘冷链’,可以接货了。”
海鲜。冰冷的、富含蛋白质的海鱼。这是给街头那些数量庞大的、嗷嗷待哺的低级“新朋友”准备的。量大,管饱,维持基本活动就行。比起需要精心“育肥”的“活体牛排”,这才是真正的“大众食堂”。
“很好。”我端起水晶杯,里面不是红酒,是冰水。冰块撞击杯壁,声音清脆。“街面上那些‘闲散劳动力’?”
“分流了。”埃弗里早有准备。“体格还行、动作没完全僵硬的,穿上制服,塞进养鸡场、港口分拣线、还有运输队。报酬是‘饭点’一只活鸡或者一袋杂鱼。”他语气平淡,像在安排货物装卸。“剩下的,那些只会乱窜、破坏欲强的,继续跟着卡车队进市区。‘扳手’带队,Gust压阵。目标:高层建筑残余‘活气’。给‘肉联厂’补充‘优质原料’。”
他口中的“优质原料”,就是像“海景国际中心”十二楼那样的幸存者。藏在钢筋混凝土罐头里的最后一点“活气”。
餐厅里只剩下冰块融化的细微声响。梅赛德斯用餐巾轻轻点了点嘴角并不存在的油渍,暗金色的瞳孔扫过窗外港口的方向,又落回餐盘里那点残存的暗红。“港口冷库,东区屠宰场,北郊仓储……管道算是铺开了。”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就是不知道,岛上的‘鲜货’,够我们这条流水线……运转多久?”
胃里的暖流沉甸甸的,带着血肉的能量。我看向窗外那片被黑暗笼罩、却正在被维赛迪家族的血肉机器重新“梳理”的城市。港口的方向,隐约有几点船灯在漆黑的海面上移动,像饥饿巨兽的眼睛。
“运转多久?”我重复着梅赛德斯的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不够,就扩大捕捞范围。养鸡场不够,就再‘恢复’几家。岛上的‘鲜货’吃完了……”
我的目光越过港口,投向更远处,佛罗里达半岛在夜色下沉睡的、灯火稀疏的轮廓。
“那就让卡车,开过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