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岗

罪城的空气像是吸饱了血的破抹布，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烧焦的橡胶、腐烂的食物、还有那无处不在、甜腻得发腥的铁锈味，混杂在一起，成了这座城市新的体味。星岛府邸的顶层露台成了新的指挥所，防弹玻璃墙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却挡不住那股味儿，还有远处地平线上几处固执燃烧着的黑烟柱，像插在城市尸体上的香。

埃弗里站在巨大的落地观测窗前，手里拿着高倍望远镜，镜片反射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光。暗金色的瞳孔透过镜片，锁定在视野尽头——海星大桥的方向。连接罪恶都市东西岛与佛罗里达半岛本土的几座钢铁巨龙，此刻在望远镜里清晰得如同解剖台上的标本。

“他们加固了。”埃弗里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重型工程车，推土机，还有几辆军用涂装的防爆车，横在桥头。路障堆得像小碉堡。”他微微调整焦距，“条子们看起来……很紧张。”

我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扶手。凯迪拉克的后座皮革触感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胃里那股沉甸甸的、带着金属腥气的满足感依旧在。迈阿密罪城，这座霓虹棺材，盖子已经钉死了。里面的“盛宴”接近尾声。是时候把目光投向棺材外面，那片更广阔、更“新鲜”的土地了。

“紧张是好事。”梅赛德斯的声音从吧台方向传来。她晃动着水晶杯里琥珀色的液体，暗金色的瞳孔扫过窗外大桥的轮廓，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弧度。“紧张说明他们还在相信那张纸。相信那个老废物签发的‘防疫封锁令’。相信他们是在守护半岛的‘纯洁’。”她抿了一口酒，鲜红的舌尖极快地舔过下唇，“多天真啊，以为几块铁疙瘩就能挡住……热情。”

“天真维持不了多久。”我接口，“恐慌会从半岛那边反渗回来。那些漏出去的‘小礼物’，会像滴进清水里的墨汁，慢慢晕开。”我的目光掠过埃弗里的肩膀，投向望远镜视野里那些紧张跑动的警察身影。他们穿着臃肿的防弹衣，头盔压得很低，握着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们以为自己站在防线后面，守护着外面的世界。殊不知真正的威胁即将从他们身后取代他们。

“桥头那些条子，”埃弗里放下望远镜，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没用了。留着是破绽。”他的意思很明确。这些活着的、知道内部混乱真相的警察，是封锁线最大的漏洞。一旦恐慌加剧，或者有漏网之鱼试图强行冲卡传递消息，这些惊弓之鸟随时可能崩溃。任何意外，都可能提前撕碎维赛迪家族精心编织的“防疫”谎言。

“是该换岗了。”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观测窗前。窗外，城市笼罩在一片病态的灰霾里。远处大桥上的红蓝警灯闪烁，像垂死病人微弱的心跳。“让我们的‘新朋友’上岗。给半岛的邻居们，一个……熟悉的安心感。”

埃弗里立刻明白了。他拿起加密通讯器，手指快速按下一串复杂的代码。片刻，通讯器接通，一个嘶哑、带着电流干扰的声音传来：“老板？”是负责桥头区域外围“清场”的一个血十字小组长，代号“扳手”。

“扳手，”埃弗里的声音冰冷直接，没有任何废话，“目标：海星大桥、阳光大道、罪恶之脊，所有封锁点。行动代号：‘换岗’。清理掉所有旧岗哨，一个不留。换上我们准备好的‘新制服’。”他顿了顿，补充道，“动作干净点，伪装得像……内部感染爆发导致的失控冲突。让邓恩‘局长’带队。”

通讯器那边沉默了一两秒，随即响起压抑着兴奋的嘶哑回应：“明白！换岗！旧垃圾清理，‘新制服’上岗！邓恩‘局长’收到！”通讯切断。

梅赛德斯发出一声轻笑：“可怜的弗兰克。刚穿上新‘制服’，就要去给老同事发‘下岗通知’了。不知道他肩膀还疼不疼？”她语气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看戏般的残忍兴致。

弗兰克·邓恩，前警察局长。现在，是血十字军团里一颗带着特殊光泽的棋子。他那张饱经风霜、在罪恶都市家喻户晓的脸，配上那身染血的、肩膀处被草草缝合的警服，以及脸上那道新鲜的、颜色略浅于我们但依然刺目的血十字烙印，将成为封锁线“换岗”后最完美的伪装。

……

凯迪拉克再次驶出星岛府邸的地下车库，这次的目标是海星大桥外围的一个制高点——一座废弃的滨海信号塔。塔身锈迹斑斑，矗立在离大桥几公里外的一片荒芜海滩上，视野开阔无遮拦。

车子停在信号塔摇摇欲坠的金属楼梯下。海风裹挟着咸腥和远处飘来的淡淡焦糊味，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埃弗里率先攀上吱嘎作响的铁梯，动作敏捷得像头豹子。梅赛德斯紧跟其后，高跟鞋踩在锈蚀的金属网格上发出危险的声响，她却毫不在意。我最后上去，冰冷的铁锈气息混合着海风的咸味钻入鼻腔。

塔顶的平台很小，风更大。脚下是翻滚的灰黑色海浪，拍打着嶙峋的礁石。远处，海星大桥庞大的钢铁骨架横跨海峡，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压抑。桥头方向，警灯的红蓝光芒依旧在闪烁，像垂死萤火虫的挣扎。

埃弗里再次架起高倍望远镜，调整焦距。视野瞬间拉近。

桥头封锁点。那几辆重型工程车和防爆车像笨拙的钢铁巨兽趴在那里。路障后面，警察的身影清晰可见。他们三五成群，背靠着车辆或路障，神情疲惫而紧张。有人不停地对着对讲机呼叫，似乎信号不佳，烦躁地拍打着机器。有人抱着枪，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通往大桥的、空空荡荡的主干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绝望。

“开始了。”埃弗里低声道。

望远镜的视野边缘，靠近桥头警察临时休息区（几辆改装过的警用大巴）的方向，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了骚动！

最初是几声短促、尖锐、充满恐惧的尖叫！声音被距离和海风削弱，但在望远镜里，能看到几个警察的身影猛地从大巴车旁跳开，像被开水烫到，紧接着一个穿着警服但动作明显狂躁扭曲的身影，从其中一辆大巴的车门里冲了出来。

是邓恩。

他身上的警服沾满污渍，肩膀处的缝合线清晰可见，半边脸被绷带胡乱包裹着，但露出的那只眼睛里，布满了狰狞的猩红血丝。他脸上那道鲜红的十字烙印，在望远镜的视野里如同燃烧的信号弹。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咆哮，动作快得不像受伤的人，猛地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警察

那个年轻警察完全懵了，根本来不及反应。邓恩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嗜血光芒，张开嘴，露出变得尖锐的犬齿，狠狠地一口咬在了年轻警察毫无防护的脖颈上，鲜血瞬间狂喷而出。

这血腥的一幕如同引爆了炸药桶！周围的警察彻底炸了锅！惊叫、怒骂、恐惧的嘶吼瞬间爆发。有人下意识地拔枪，但看到袭击者竟然是前局长邓恩，动作明显迟疑、混乱。更多的人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内部的背叛和恐怖吓得连连后退。

“开火！他疯了！是那种病！”一个像是小队长的警察终于反应过来，嘶声力竭地大吼，拔出手枪对着邓恩的方向扣动扳机。

砰！砰！

枪声如同发令枪！封锁点的平静瞬间被彻底撕碎。

其他警察在恐惧的驱使下也纷纷开火。子弹呼啸着射向邓恩和他身边几个同样从大巴里冲出来、脸上带着新鲜血十字、动作狂乱的“警察”（显然是早已潜伏进去的血十字感染者）。

然而，混乱才刚刚开始。

就在警察的注意力被邓恩和他那几个“同伴”吸引的瞬间，封锁线外围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涌出更多的身影！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衣服，脸上无一例外都带着刺目的鲜红血十字烙印。他们手里拿着抢来的消防斧、铁棍、甚至还有几把霰弹枪。领头的是“扳手”，他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旧疤，新添的血十字如同勋章，手里挥舞着一把沾着暗红污渍的大号管钳，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咆哮。

真正的“换岗”队伍到了。

他们像一股黑色的、无声的潮水，瞬间从侧翼和后方扑向了乱成一团的封锁点！那些警察正忙着对付内部的“叛乱”和邓恩那几个疯狂的感染者，根本无暇顾及身后。

斧头砍进防弹衣缝隙的闷响，铁棍砸碎头盔的脆响，霰弹枪近距离喷发的怒吼，还有被突然袭击的警察发出的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交响曲。

混乱如同瘟疫般在封锁点蔓延。恐惧压垮了纪律。有人试图依托防爆车抵抗，却被侧面冲来的血十字感染者用斧头劈开了车门。有人想开车逃跑，引擎刚发动就被几根撬棍砸碎了车窗玻璃，拖出驾驶室。重型工程车的驾驶室里，一个警察刚拿起对讲机想呼叫支援，一只布满血污、指甲尖锐的手就猛地伸进车窗，扼住了他的喉咙。

望远镜的视野里，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高效的屠宰。血十字感染者们没有废话，没有恫吓，只有纯粹的、狂暴的杀戮欲望和精准的破坏。他们无视子弹（只要不是爆头），无视伤痛，像一群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疯狂地撕碎着眼前任何穿着警服的目标。鲜血迅速染红了桥头的路面，溅满了冰冷的钢铁车体。

邓恩的身影在混乱中格外显眼。他丢开了那个被他咬死的年轻警察，扑向另一个试图用警棍反抗的警察。他的动作虽然带着伤后的僵硬，但那股疯狂和力量感远超常人。他顶着警棍的敲打，硬生生将对方扑倒在地，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有对血肉的渴望，尖锐的牙齿再次撕咬下去……

战斗（或者说屠杀）结束得很快。枪声、嘶吼声渐渐稀疏，最终只剩下零星的、垂死的呻吟和血十字感染者们满足的、啃噬尸体的“咔嚓”声。桥头封锁点一片狼藉，如同被台风扫过的垃圾场。警车翻倒燃烧，防爆车被砸得坑坑洼洼，重型工程车的驾驶室玻璃全碎，里面一片血红。穿着警服的尸体横七竖八，死状各异。

“扳手”站在一辆翻倒的警车车顶上，举起那把沾满红白之物的管钳，向着信号塔的方向，无声地挥舞了一下。他脸上那道旧疤和鲜红的血十字在远处燃烧的火光映衬下，构成一幅地狱使者的图腾。他身边，那些脸上带着血十字的“新朋友”们，纷纷停下啃噬的动作，抬起头，暗红色或金色的瞳孔望向信号塔，喉咙里发出低沉而顺从的呜咽。

“清理完毕。”“扳手”嘶哑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亢奋余韵。“旧岗哨清除。‘新制服’正在更换。”

望远镜的视野里，血腥的场面开始“整理”。一些血十字感染者开始扒下地上警察尸体上还算完好的警服、防弹衣和头盔，笨拙地往自己身上套。动作虽然粗暴，但效率惊人。很快，桥头路障后面，重新出现了“警察”的身影。他们穿着带血的警服，戴着沾着脑浆的头盔，握着染血的枪械，脸上……被刻意拉低的帽檐和竖起的防弹衣领子遮挡着。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到帽檐阴影下，那双闪烁着非人光泽的瞳孔，以及若隐若现的、贯穿面部的鲜红印记。

邓恩也被“扶”了起来。他肩膀的伤口似乎崩裂了，暗红的血渗透了绷带和警服，但他毫不在意。一个血十字感染者笨拙地帮他整理着歪斜的警帽，试图遮住他脸上那道显眼的血十字。邓恩站在那里，任由摆布，那只完好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大桥通往半岛的方向，像一具被重新拼凑起来的提线木偶。

新的“封锁线”上岗了。外表依旧是尽职尽责的守护者，内里却是由血十字驱动的、绝对服从的杀戮机器。他们将继续执行“封锁”命令，用枪口和路障，阻止任何试图逃离罪恶都市的活人（或者低级感染者），同时也将用这张“正常”的假面，欺骗半岛那边所有惊疑不定的目光，为维赛迪军团的壮大争取时间。

“效率不错。”梅赛德斯评价道，语气像在欣赏一场编排精妙的舞台剧。“我们的‘新朋友’学习能力挺强。知道穿制服了。”

我放下望远镜。远处大桥上，新的“警察”们已经各就各位，站在燃烧的车辆残骸和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泊旁。他们的身影在阴沉的天空和闪烁的火光映衬下，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海风带来一丝新鲜的、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通知‘扳手’，”我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异常平静，“守好大门。任何试图靠近大桥的‘闲杂人等’，无论身份，就地‘处理’。保持通讯静默。等待下一步指令。”

“是。”埃弗里立刻传达命令。

我的目光越过那座由血十字伪装的钢铁大门，投向更远处，佛罗里达半岛在灰暗天光下起伏的、宁静的轮廓。那里灯火稀疏，仿佛在安睡。

大门已经换上自己人。

正餐，可以开始预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