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晨光像稀释的牛奶,昏昏沉沉地淌过医院走廊的玻璃窗。苏晚猛地睁开眼,胸口的人造心脏正规律地跳动着,发出轻微的机械声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她坐直身体,揉了揉发麻的脖子,视线立刻投向重症监护室的门。
门上的红色指示灯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盏黄色的"观察中"信号灯,像一颗悬而未落的星。
"醒了?"年轻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看到苏晚茫然的样子,放轻了脚步,"刚才张医生还念叨你呢。"
苏晚嗓子干得发紧,说不出话,只是扯了扯嘴角想笑笑,却比哭还难看。她低下头,发现自己还握着那张心形纸条,纸边已经被捏得起了毛边。昨晚慌乱中一直攥在手里,现在掌心里全是汗,字迹都有些晕开了。
走廊尽头传来电梯到达的提示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苏晚站起身,腿麻得差点摔倒,扶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稳。她理了理皱巴巴的衣服,胸口的疤痕处传来熟悉的紧绷感,像是在提醒她这三年来的每一天是怎么过的。
"苏晚?"张医生从监护室侧门走出来,白大褂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血迹,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他摘下口罩,露出张疲惫不堪的脸,"你守了一夜?"
苏晚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瞟。监护室的门虚掩着,能看到里面亮着的仪器灯光,却看不到病床的位置。
张医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叹了口气:"进去说吧。"
监护室里比外面冷得多,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林墨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每根管子都连着不同的仪器。他胸口裹着厚厚的纱布,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条纹,像一幅被打碎的画。
"昨晚11点47分恢复自主心跳。"张医生的声音很轻,怕打扰到病人似的,"但大脑缺氧时间太长,现在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苏晚走到病床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林墨的脸。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起皮,曾经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现在紧抿着,像是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
"他会醒吗?"苏晚的声音发颤,指尖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
张医生拿出一张CT片,对着灯光看:"脑部这里和这里有阴影,是缺氧造成的损伤。我们用了各种刺激方法,反应都很微弱。"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苏晚,眼神复杂,"但是昨晚...在你说话的时候,他的脑部电波有异常波动。"
苏晚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说,"张医生把CT片放好,语气肯定了些,"当你提到过去的事,或者离他特别近的时候,监护仪上能看到微弱的反应。这在医学上解释不通,但现实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在想...也许需要强烈的情感刺激才能唤醒他。"
"情感刺激?"苏晚愣住了,"怎么刺激?"
"和他说话,告诉他你们之间的事,"张医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唤起他最深刻的记忆,最强烈的情感。那颗心脏,它记得你。也许...他也记得。"
护士轻轻敲门进来:"张医生,三号床的家属来了。"
张医生点点头,临走前拍了拍苏晚的肩膀:"上午探视时间10点开始,我会安排你进来。记住,要让他感觉到你的存在,感觉到那些真实的、强烈的情绪。"
监护室的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苏晚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握住林墨僵硬的手。他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只是现在毫无温度,冰凉得像块玉石。
"林墨,你个笨蛋。"苏晚低下头,眼泪掉在他手背上,"你说过要教我弹吉他的,还说等我学会《卡农》就去领证。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她想起第一次听林墨弹吉他的那天,是大学校庆晚会。他抱着那把旧木吉他站在舞台中央,灯光落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唱到一半时,琴弦突然断了,划破了他的手指,血珠滴在白色的衬衫上,像开出了一朵小红花。
台下一片惊呼,他却只是笑了笑,用受伤的手指继续弹完了整首歌。演出结束后,苏晚跑到后台找他,气得直跺脚:"你是不是傻?手都流血了还弹!"
他举起受伤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为艺术献身嘛。"
"献你个头!"苏晚拉着他就往医务室跑,一边跑一边骂,"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医生说要打破伤风针你知不知道?我告诉你林墨,你要是敢留下疤痕,我就..."
"就怎么样?"他突然停下来,转过头看着她,眼睛亮得像有星星,"就不嫁给我了?"
苏晚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甩开他的手往前走:"谁要嫁给你!自作多情!"
身后传来他低低的笑声,苏晚忍不住回头,看见夕阳正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个画面,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还记得吗?"苏晚用指尖轻轻划过林墨冰冷的手背,"那天你在医务室偷偷亲了我,被护士阿姨看到,她说我们不学好。你还厚着脸皮说,'阿姨,这是我女朋友,以后要娶回家的'。"
她的眼泪越流越多,滴在林墨手背上,又顺着指缝滑落到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后来你天天给我弹吉他,就在宿舍楼下。他们都说计算机系的林墨疯了,为了个中文系的女生,天天晚上在楼下唱歌。你却说,'为值得的人疯一次,心甘情愿'。"苏晚哽咽着说,"当时我偷偷在心里回答,'我也是'。"
林墨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很轻微,像是无意识的抽搐。苏晚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盯着他的手,连眼泪都忘了擦。
病房门被推开,护士探进头来:"探视时间快结束了,家属请先出去吧。"
苏晚急忙站起来:"他动了!刚才他的手动了!"
护士走进来检查仪器:"可能是肌肉反射,深度昏迷病人有时会这样。"她看了看监护仪,又看了看苏晚通红的眼睛,放软了语气,"下午还有探视时间,你可以再来。"
苏晚不甘心地又看了林墨一眼,他还是那副毫无反应的样子,仿佛刚才的动静真的只是她的错觉。她慢慢松开他的手,站起身往外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走出监护室,晨光已经变得明亮刺眼。苏晚靠在墙上,深深吸了口气,胸口的人造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知道这是情绪激动的缘故,医生说过要保持心情平稳,可现在怎么可能平稳得下来。
"苏晚?"
熟悉的声音让苏晚浑身一僵。她慢慢转过身,看见许蔓站在走廊尽头,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女人。那女人和林墨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他怎么样了?"许蔓快步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苏晚能看到她眼底的红血丝。
"还在昏迷。"苏晚淡淡地说,不想和她多说话。
"昏迷?"中年女人突然抓住苏晚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是谁?你知道我儿子怎么样了?"
"阿姨您是?"苏晚被她抓得生疼,想挣脱又不敢用力。
"我是林墨的妈妈!"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
苏晚被问得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自己是林墨的前女友?说自己是那颗心脏的原主人?
"妈,您别激动。"许蔓连忙拉开林母,"她是..."
"她是谁?"林母甩开许蔓的手,指着苏晚的鼻子,"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嫌贫爱富,在林墨生病的时候跑掉的女人!要不是你当初离开他,他怎么会病得这么重?现在你又回来干什么?看他笑话吗?"
周围开始有人指指点点,苏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在林母眼里,她就是那个抛弃重病男友的坏女人。
"阿姨,您误会了..."苏晚咬着嘴唇,声音微弱。
"误会?"林母冷笑一声,"我儿子昏迷前一天还跟我打电话说要取消婚约,说心里一直有个人放不下。我当时还不知道是谁,现在看来就是你这个狐狸精!当初嫌他病弱跑掉,现在看他好了又想回来?我告诉你,没门!"
"妈!"许蔓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您别说了。"
林母甩开她的手:"我说错了吗?要不是她..."
"够了!"苏晚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您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就在这时,监护室的门突然开了,护士匆匆跑出来:"哪位是林墨家属?病人情况有变化!"
林母脸色一变,立刻推开苏晚往监护室跑:"我儿子怎么了?墨墨!"
苏晚和许蔓也急忙跟了进去。病房里,林墨的手正微微颤抖着,眼睛虽然还闭着,但眉头紧紧皱起,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监护仪上的曲线开始剧烈波动,发出急促的"滴滴"声。
"他对外界刺激有反应了!"护士惊喜地喊道,"快叫医生!"
苏晚冲到病床边,握住林墨颤抖的手:"林墨!我是晚晚!你听得见吗?我回来了!这次我不会再走了!"
林墨的手指猛地收紧,攥住了苏晚的手。他的力气很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监护仪上的曲线波动得更加剧烈,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
"墨墨!"林母扑到病床另一边,抓着林墨的胳膊大哭起来,"你醒醒啊儿子!妈来了!妈在这里!"
也许是母亲的哭声刺激到了他,也许是苏晚的话起了作用,林墨的眼睛突然动了动,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俯下身,把脸凑近林墨:"林墨,看着我!看看我!我是晚晚啊!"
林墨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目光涣散,却直直地投向苏晚的方向。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医生来了!"门外传来张医生的声音。
苏晚感觉到林墨的手越来越烫,抓着她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传遍全身,激起一阵战栗。
突然,林墨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直直地锁定在苏晚脸上。他的嘴唇再次动了动,这一次,苏晚听清了他说的话。
他说:"晚晚...疼..."
一个字,像一把刀,狠狠扎进苏晚的心脏。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红色的警报灯开始疯狂闪烁。
"心率下降!血压偏低!"护士惊慌地喊道。
张医生冲到病床边,迅速检查仪器:"准备肾上腺素!快!"
苏晚被护士拉开,眼睁睁看着针头扎进林墨的手臂。她想冲过去,却被林母死死拉住:"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我儿子!"
"放开我!"苏晚挣扎着,眼泪模糊了视线,"让我去看看他!"
病房里一片混乱,医生护士的声音、仪器的警报声、林母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像一场失控的噩梦。苏晚看着林墨躺在病床上,胸口不再起伏,监护仪上的曲线渐渐拉成一条直线。
"不..."苏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吞噬。
就在她意识即将消失的瞬间,监护仪上突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滴滴"声,断断续续,却真实存在。
苏晚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张医生正俯身做着胸外按压,额头的汗水滴在林墨胸口的纱布上。
"继续按压!肾上腺素准备第二次静推!"张医生的声音嘶哑却坚定。
苏晚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监护仪的声音慢慢恢复了跳动。她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她不知道这场拉锯战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林墨能不能挺过去。但她知道,只要监护仪还在响,只要林墨还有一口气,她就不会放弃。
因为那颗在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是她给的。而那颗心,记得她。
\[未完待续\]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停了。
苏晚僵在原地,看着那条重新跳动的绿线。消毒水味里混进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是林墨母亲刚才挣扎时扯破了手指,血珠正滴在洁白的被单上,像极了多年前舞台上他指尖滴落的血。
"心率回升到89。"护士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血压110/70,趋于稳定。"
张医生直起身,白大褂后背全湿透了。他摘下听诊器,长长吐出一口气,镜片后的眼睛通红:"准备24小时脑电波监测。"
林母突然瘫坐在地上,捂着嘴哭得浑身发抖。许蔓想去扶,却被她狠狠甩开。
苏晚的手还被林墨攥着,掌心传来他逐渐稳定的温度。她低头看他,发现他闭着的眼睛里滚出一滴泪,沿着太阳穴滑进头发里,转瞬就没了踪影。
"你们都出去。"张医生突然开口,声音沙哑,"除了家属。"
"我是他妈!"林母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扑到床边。
苏晚看着监护仪上平稳起伏的绿线,慢慢松开手。林墨的手指在她离开时微微蜷了一下,像是失去了依靠。
走出病房时,许蔓突然抓住她的胳膊。走廊里惨白的灯光照在许蔓脸上,将她眼底的血丝暴露无遗。
"你到底想怎么样?"许蔓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当初是你自己走的,现在又回来干什么?"
苏晚看着她,突然笑了:"你以为我想回来?"
"不然呢?"许蔓逼近一步,"看他现在能醒了又想抢回去?苏晚,做人不能这么贪心。"
走廊尽头有人推着治疗车过来,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苏晚侧身避开,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和林墨的婚约取消了,他妈妈说的。"
许蔓的脸瞬间白了。
"他昏迷前一天取消的。"苏晚看着她,"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所以你今天带他妈来,就是想让她替你出头。"
治疗车过去了,护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许蔓突然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发抖:"是又怎么样?苏晚,你永远不知道林墨这三年是怎么过的。你走后他天天往酒吧跑,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胃出血进医院。医生说他不能再受刺激,所以我就一直陪着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眼睛红得吓人:"你凭什么现在回来?凭什么几句话就让他有反应?你给的那颗心脏,难道连记忆都一起带来了吗?"
苏晚的心猛地一抽,人造心脏发出轻微的嗡鸣。她扶着墙壁,呼吸有些困难:"是我给的。"
许蔓愣住了。
"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是我的。"苏晚一字一句地说,"三年前我签的捐献协议,指定捐给他。"
许蔓的脸色变得惨白,踉跄着后退一步:"你说什么...不可能..."
"不信你可以去问张医生。"苏晚看着她,"这三年我在瑞士做复健,每天听着自己的心跳在另一个人胸膛里跳动的声音。"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胸口:"我回来,不是为了抢他,是为了还他一条命。就像当初他救我一样。"
监护室的门突然开了,张医生探出头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苏晚,你进来一下。"
苏晚和许蔓同时僵住。
张医生看着苏晚,眼神复杂:"林墨他...在喊你的名字。"
走廊的时钟指向八点半,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苏晚站在原地,突然听到自己胸腔里传来急促的心跳声,那声音和监护室里的仪器声重叠在一起,像是在唱一首久别重逢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