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边让绝望的人活下去,一边让有希望的人绝望——网络
输液结束后的第三天,杨博文开始有限度地配合古堡的生活规矩。
他会在早上八点准时出现在餐厅,沉默地吃完莉莎准备的早餐;会在下午三点去图书室阅读一小时,通常是音乐理论或历史书籍;会在晚上七点换好正装出席晚餐——虽然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用餐,左奇函似乎忙于应对吸血鬼议会的什么危机。
但他仍然拒绝任何形式的身体接触。当莉莎想为他量体裁衣时,他坚持自己测量并写下尺寸;当张涛来复查时,他拒绝任何需要触碰的检查项目;当左奇函偶尔出现时,他总是保持至少两米的距离。
奇怪的是,左奇函似乎完全接受这些界限。他从不会突然出现在杨博文身后,不会在递东西时故意碰触手指,甚至改变了吸血鬼惯常的无声移动方式——现在他总会刻意发出一点脚步声,以免惊吓到杨博文。
这种尊重让杨博文困惑。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吸血鬼应该更加...霸道。毕竟他名义上是左奇函的"财产"。
第五天的晚餐时分,左奇函意外地出现在了餐厅。
"晚上好。"他站在长桌另一端,黑西装搭配暗红色领带,看起来刚从正式场合回来。
杨博文正在切一块牛排,刀叉在盘子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晚上好。"他刻意省略了敬语,继续专注于食物。
左奇函似乎并不介意这种怠慢。他落座在长桌另一端,莉莎立刻为他端上一杯深红色液体。杨博文偷瞄了一眼,不确定那是红酒还是血液。
"明天晚上古堡有个小型音乐会。"左奇函突然开口,"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杨博文的叉子停在半空:"什么类型的音乐?"
"弦乐四重奏,主要是莫扎特和海顿的作品。"左奇函啜饮了一口杯中的液体,"表演者是血族音乐学院的学生。"
"吸血鬼学音乐?"杨博文忍不住问。
左奇函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们也有文化生活,杨博文。事实上,几个世纪以来,不少著名作曲家都与血族有过...交流。"
杨博文想起图书室里那些珍贵的手稿复制品:"比如?"
"萨列里、李斯特、帕格尼尼..."左奇函列举着名字,"当然,他们中大多数并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杨博文放下叉子:"为什么邀请我?"
"因为你喜欢音乐。"左奇函的回答简单到令人意外,"当然,完全自愿。"
杨博文盯着餐盘边缘的银质花纹思考。这可能是探查吸血鬼文化的好机会,也可能是左奇函设下的什么陷阱。但内心深处,他确实渴望再次感受现场音乐——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再没机会聆听高水平的古典演奏。
"几点?"他最终问道。
左奇函的红眼睛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八点。莉莎会为你准备合适的服装。"
音乐会当晚,杨博文站在穿衣镜前,不自在地调整着领结。莉莎为他准备的深蓝色西装剪裁完美,衬得他的肤色更加白皙。镜中的青年陌生得让他自己都认不出来——这个优雅的年轻人与贫民区那个满身伤痕的杨博文判若两人。
"杨先生,左先生在音乐厅等您。"莉莎在门外轻声提醒。
音乐厅就是杨博文之前误闯的那个圆形大厅,只是今晚它焕然一新。穹顶的水晶吊灯将空间照得通明,十几把镀金椅子排列成半圆形,大部分已经坐满了衣着华贵的宾客。杨博文注意到他们中有些人的眼睛在灯光下会闪现不自然的红色或金色。
左奇函站在入口处,一身黑色燕尾服,银灰色的领针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看到杨博文,他微微点头:"你来了。"
杨博文没有回答,只是扫视着厅内的观众:"都是吸血鬼?"
"血族,"左奇函轻声纠正,"我们更倾向于这个称呼。是的,除了张涛医生和你,其他都是血族成员。"
杨博文注意到几个宾客正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眼中闪烁着好奇或...食欲。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跟紧我。"左奇函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能听见,"你在我身边绝对安全。"
这句话本应令人安心,却让杨博文的心脏跳得更快。他跟着左奇函走到前排的两个预留座位,尽量忽略周围投来的目光。
"那是谁?"一个穿着银色礼裙的女性吸血鬼问同伴,声音刚好能让杨博文听到,"左长老的新宠物?"
"据说花了大价钱,"同伴回答,"人类反抗期最有趣了..."
左奇函突然转身,红眼睛直视那两个女性。没有任何言语,但她们立刻噤声,低头假装整理乐谱。
"别理会他们。"左奇函为杨博文拉开椅子,"音乐才是今晚的主角。"
四名穿着黑色礼服的年轻吸血鬼走上小舞台,向观众鞠躬后开始调音。杨博文注意到他们的动作比人类更加流畅精确,仿佛每个肌肉运动都经过完美计算。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杨博文屏住了呼吸。那是莫扎特的D小调弦乐四重奏,他母亲生前最爱的室内乐作品之一。吸血鬼乐手的演绎完美得近乎不真实——每个音符都精确到毫秒,每次强弱变化都如数学般精准。
但奇怪的是,这种完美反而让音乐缺少了什么。杨博文皱起眉头,试图找出问题所在。直到第三乐章,他才恍然大悟:这些吸血鬼演奏得毫无瑕疵,却缺少人类那种微妙的犹豫和不完美,而正是那些不完美赋予了音乐灵魂和温度。
中场休息时,观众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水晶杯中的深红色液体在灯光下闪烁。杨博文留在座位上,不想参与任何社交。
"不合你口味?"左奇函问,仍保持着礼貌距离。
杨博文犹豫了一下:"技术上无可挑剔,但..."
"但缺少灵魂。"左奇函接上他的话,红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正是如此。血族在技巧上可以做到极致精确,但往往难以捕捉人类音乐中的那种...生命力。"
杨博文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
"我活了很久,杨博文。"左奇函轻声说,"足够久到学会欣赏不完美中的美。"
下半场开始前,舞台上换了一架三角钢琴。左奇函注意到杨博文的目光,解释道:"接下来是肖邦的钢琴五重奏。"
音乐再次响起。钢琴前的吸血鬼演奏家有着惊人的技巧,但同样的问题依然存在——完美却冰冷的演绎。杨博文不自觉地闭上眼,想象如果是母亲会如何弹奏这段旋律。在他的记忆中,母亲的演奏总是带着一丝忧伤的颤音,特别是在高音部...
"杨博文?"
左奇函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杨博文睁开眼,发现音乐会已经结束,观众正在离场。他竟然在吸血鬼的音乐会上走神了这么久。
"你还好吗?"左奇函问,眉头微蹙。
"我想回房间。"杨博文站起身,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那些音符唤醒的记忆太过强烈,他需要独处来整理情绪。
左奇函没有阻拦,只是示意莉莎送他回房。但就在杨博文转身的瞬间,一个年长的男性吸血鬼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就是那个人类?"对方打量着杨博文,金色眼睛闪烁着令人不适的光芒,"听说你花三百万买来的?"
杨博文绷紧身体,本能地后退一步撞上了左奇函。他能感觉到吸血鬼冰冷的身体透过衣料传来,但此刻这种冰冷反而成了某种奇怪的安慰。
"刘勋长老,"左奇函的声音冷得像冰,"请让开。"
刘勋——杨博文记住了这个名字——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凑近嗅了嗅:"味道确实特别。不过左长老,议会恐怕不会赞同你这种...收藏癖。"
左奇函的手轻轻搭上杨博文的肩膀——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的身体接触。"我的私生活不劳议会费心。"他平静地说,但杨博文能感觉到那只手传递来的保护性压力。
刘勋最终冷笑一声走开了。杨博文这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肺部因缺氧而隐隐作痛。
"抱歉。"左奇函立刻松开手,"我不该——"
"没关系。"杨博文打断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反感那个触碰,"我想弹琴。"
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让左奇函明显一怔:"现在?"
"嗯。"杨博文点头,不确定自己为何突然有这个冲动,只知道那些音符在他血液里奔流,必须找到出口。
左奇函没有多问,只是带他回到舞台。观众已经散去,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乐器。看到他们走近,工作人员识趣地退出了音乐厅。
杨博文在钢琴前坐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几厘米处,微微发抖。他已经两年没碰过钢琴了,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卖掉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物品后。
"需要乐谱吗?"左奇函站在一旁问。
杨博文摇头。他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
起初是几个试探性的音符,然后旋律逐渐成形——肖邦的《夜曲》,他母亲生前最后一晚弹奏的曲子。杨博文的技巧远不如刚才的吸血鬼钢琴家,但他的演奏中有种原始的情感力量,每个音符都像在诉说一个故事。
弹到中段时,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母亲教他认第一个音符的样子,母亲在演出后拥抱他的温度,母亲最后那个夜晚苍白的面容...杨博文的手指开始颤抖,几次险些弹错音,但他强迫自己继续。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地消散在空气中。杨博文垂下手,突然意识到自己脸颊湿润。他迅速擦去泪水,尴尬地站起身。
"抱歉,我——"
左奇函站在钢琴旁,红眼睛里闪烁着杨博文从未见过的情绪。不是怜悯,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近乎痛苦的共鸣。
"你弹得..."吸血鬼罕见地语塞了,"就像你母亲。"
杨博文的心脏猛地收缩:"你怎么知道?"
左奇函走向他,动作缓慢得像在接近一只受惊的动物:"因为我听过她最后一次排练。就在那个...意外发生的前一晚。"
这个信息像闪电击中杨博文。他后退一步,后背抵上钢琴:"你认识她?亲自认识?"
"是的。"左奇函承认,"我是...她的赞助人之一。"
杨博文的大脑飞速运转。左奇函认识母亲?是她的赞助人?那他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吗?无数问题在舌尖打转,但最先冲出口的是:"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左奇函的表情变得复杂:"我不确定你是否准备好面对这些记忆。"
"那不是你该做的决定!"杨博文的声音在空旷的音乐厅里回荡。愤怒、悲伤和某种说不清的情绪在胸腔翻腾,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左奇函迅速上前一步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吸血鬼的手冰凉却稳固,杨博文下意识地抓住他的前臂保持平衡。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真正的、有意识的肢体接触。
"放开..."杨博文虚弱地抗议,但没有真正挣扎。
令他惊讶的是,左奇函真的松开了手,后退一步给他空间。但杨博文此刻双腿发软,失去支撑后直接向前栽去。
左奇函闪电般接住他。杨博文的脸撞上吸血鬼的胸膛,闻到淡淡的雪松和古老羊皮纸的气息。他应该推开这个拥抱,应该愤怒地挣脱,但此刻他太累了——累于愤怒,累于抵抗,累于独自承受一切。
"为什么是我..."杨博文的声音闷在左奇函的西装布料中,"真的只是因为我是她的儿子吗?"
左奇函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背上,保持着克制的距离:"最初是。"他的声音从胸腔共鸣传来,"但现在...是因为你自己。"
杨博文抬起头,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脸如此接近。左奇函的皮肤在灯光下像大理石般苍白光滑,红眼睛深邃得仿佛能吞噬灵魂。传说吸血鬼的眼睛能催眠人类,但此刻让杨博文无法动弹的不是什么超自然力量,而是那目光中赤裸的真诚。
左奇函的尖牙微微露出唇缝——这是杨博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吸血鬼的捕食工具。按常理他应该感到恐惧,但奇怪的是,他只觉得一种古怪的安心。因为尽管尖牙显露,左奇函的眼神中却没有食欲,只有一种近乎痛苦的克制。
"你需要休息。"左奇函最终说道,小心地拉开距离,"我送你回房。"
回程的路上,杨博文注意到左奇函刻意放慢脚步配合他的节奏,手臂虚扶在他背后却不真正触碰。这种尊重让他心中某个冰冻的角落开始融化。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杨博文的卧室时,一声刺耳的警报突然响彻古堡。左奇函瞬间绷紧身体,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待在这里。"他命令道,声音里突然带上一种杨博文从未听过的威严。
但杨博文没有服从。当左奇函快速走向声音来源时,他悄悄跟了上去。走廊尽头,两个穿黑衣的入侵者正与古堡保安对峙。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什么发光的设备。
"刘勋的手下。"左奇函冷声道,甚至没有回头就知道杨博文跟在后面,"他们在用热成像仪扫描古堡。"
"为什么?"
"找你。"左奇函简短回答,然后提高声音,"抓住他们。"
接下来的场景让杨博文瞠目结舌。左奇函的保安——他之前以为只是普通人类——突然展现出超乎常人的速度和力量,几乎瞬间制服了入侵者。其中一名入侵者试图反抗,从怀中掏出一个银质物件,但还没来得及使用就被打倒在地。
"带他们去地牢。"左奇函命令,"我要亲自审问。"
保安拖着挣扎的入侵者离开后,左奇函转向杨博文:"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不让你离开了吗?"
杨博文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是一种承认。在这个充满敌意的吸血鬼世界里,左奇函的古堡确实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尽管它本质上仍是一个镀金的牢笼。
"明天我会解释关于你母亲的一切。"左奇函轻声承诺,"现在,请回去休息。"
这一次,杨博文顺从地点了点头。回到房间后,他站在窗前望着月光下的花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钢琴键上并不存在的音符。今晚发生的一切——音乐、回忆、那个克制的拥抱——在他脑海中回放。最令他不安的不是危险或秘密,而是一个简单的认知:他开始信任左奇函了。
这个认知比任何吸血鬼都更让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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