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与墨镜

封银沙怔怔地看着伸到眼前的这只手。

手指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阳光落在上面，仿佛跳跃着细碎的金芒。

那只手里，静静地躺着一副崭新的黑色墨镜，款式简单，却透着一种与他那副破旧墨镜截然不同的质感。

他抬起头，逆着光，有些费力地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附近那所很有名的精英小学的校服，眼神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带着好奇、探究或者……让他难受的躲避和窃窃私语。

她的眼神很干净，带着点慵懒，还有点……不耐烦？但唯独没有他习惯看到的那些负面情绪。

见他没有反应，女孩歪了歪头，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理所当然的随意：“喂，拿着啊。这个，比你这个破掉的，应该好用点吧？”

她的语气那么自然，仿佛只是随手递出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而不是在他最窘迫、最狼狈的时候，递来的一份他急需的、恰到好处的“拯救”。

封银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涩又带着点微暖的情绪悄然蔓延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副墨镜。冰凉的镜架触碰到他的指尖，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瞬间熨帖了他有些无措的心。

他握紧了墨镜，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副眼镜，而是什么极其珍贵的东西。

文茜见他接过，便很自然地弯下腰，朝着还坐在地上的他伸出手：“地上凉，起来吧。”

封银沙看着她伸出的手，又愣了一下。很少有人……会主动靠近他，更别说伸手拉他。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微凉的手放入了她的掌心。

文茜稍一用力，就将他拉了起来。少年的手很瘦，带着凉意，和她温热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站定后，封银沙微微低着头，银白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部分表情。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困惑：“你……你不怕我？”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人，得到的答案往往是躲避的眼神、敷衍的摇头，或者干脆的逃离。因为他这异于常人的发色和瞳孔，因为他这双在阳光下会不适、看起来有些“诡异”的眼睛。

文茜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眉头微挑，红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理所当然的诧异：“我为什么怕你？” 她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瘦弱、浑身散发着“易碎品”气息的少年，“你看起来又打不过我。”

“……” 封银沙被她这清奇的理由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但心底那股冰封的什么东西，似乎因为这句话而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因为怜悯，而是这种……纯粹基于“实力”判断的、毫不做作的坦然，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抬起头，想要看清女孩的表情，但阳光让他那双浅色的瞳孔下意识地眯起，流露出些许不适。

文茜注意到了他的细微动作，目光落在他那双如同蒙着雾气的水晶般的眼睛上。她歪着头，很认真地看着，然后突然开口，语气带着纯粹的欣赏：“其实，你的眼睛很漂亮啊。”

封银沙浑身猛地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文茜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像月亮一样，很特别，很干净。” 她见过太多或嫉妒、或算计、或虚伪的眼神，像王默那种。而眼前这双眼睛，虽然带着阴郁和戒备，底色却是一种罕见的纯净和脆弱的美感。

像月亮一样……

封银沙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戳中了最柔软的地方。他猛地低下头，银白的发丝彻底遮住了他的脸，只有耳尖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从未有人……从未有人这样说过他的眼睛。他们只会说“怪物”、“奇怪”、“不祥”……

文茜看着他这副样子，想起系统说的“潜在黑暗力量承载者”，再看看他现在这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心里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她拿过他紧紧攥在手里的新墨镜，动作算不上特别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低头。” 她命令道。

封银沙下意识地顺从地微微低下头。

文茜踮起脚尖，仔细地将那副新墨镜戴在了他的脸上。冰凉的镜架贴合他的鼻梁和耳廓，瞬间隔绝了过于刺眼的阳光，世界在他眼前变得柔和起来。

戴好墨镜，文茜看着眼前这个遮住了特殊眼眸、显得“正常”了许多的白发少年，拍了拍手，语气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却异常笃定的通透：

“错的不是你，是那些以貌取人、自以为是的家伙。”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封银沙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触动如同潮水般涌上，冲击着他一直以来用冷漠和戒备筑起的心防。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文茜做了一个让封银沙、也让书包里偷偷看着的罗丽和铁皮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地、短暂地抱了一下这个浑身散发着孤独和阴郁气息的少年。

那不是一个充满暧昧或者深意的拥抱，更像是一个带着安慰和鼓励意味的、朋友式的拥抱。很轻，很快，一触即分。

“……” 封银沙彻底僵住了，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隔着薄薄的校服，他似乎还能感受到女孩身上传来的、温暖而鲜活的气息，以及那一句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话带来的震撼。

“主人！主人！要迟到了！” 书包里，罗丽焦急地用心灵感应提醒道。

文茜猛地回神，看了一眼手表：“啊！真的晚了！” 她立刻松开手，转身就往学校的方向跑去，红色的马尾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

“等……等等！” 封银沙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触动中回过神，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他甚至下意识向前追了一步。

文茜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阳光洒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边。她脸上带着奔跑前的急促，却依旧朝他挥了挥手，笑容明媚而洒脱：

“那个！我们下次遇见再聊啊！”

说完，她便像一阵风似的跑远了，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封银沙徒劳地伸着手，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脸上崭新的墨镜完美地遮挡了他的视线，也隐藏了他此刻复杂无比的神情。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墨镜的冰凉和她指尖温暖的触感。还有那个短暂却深刻的拥抱……

他握紧了拳头，将那份陌生的温暖紧紧攥住。

半晌，一声极低、带着一丝懊恼和怅然的叹息从他唇边溢出：

“……可是……我还没问你名字呐……”

微风拂过他银白的发丝，吹动着他的衣角，却吹不散萦绕在他心头的、那个带着墨镜和温暖拥抱的、如同惊鸿般闯入他世界的少女身影。

而跑远的文茜，一边跑一边听着脑海里系统的提示。

【与重要剧情人物（封银沙）互动完成。目标好感度显著提升。当前阵营倾向：轻微偏向宿主。奖励计算中……】

文茜撇撇嘴：【谁要他那点好感度。就是看他顺眼而已。】 虽然这么说，但心情却莫名地轻松了不少。

也许，当个“反派”，也不一定非要和所有“反派”为敌？

她加快脚步，朝着学校跑去，新的一天，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