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春寒

民国二十四年的北平，春来得格外迟。

燕京大学校园内的柳枝刚刚冒出嫩芽，在料峭寒风中瑟瑟发抖。许明远紧了紧灰色长衫的领口，腋下夹着几本线装书，快步穿过文学院的回廊。远处传来学生们激昂的口号声，隐约可辨是抗议日本在华北增兵的言论。

"许教授！"一个戴圆框眼镜的女生追了上来，"下周的《中国考古学史》讲义..."

"已经放在系办公室了，你们直接去取便是。"许明远温和地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细纹，"记得提醒同学们，重点看商周青铜器鉴定那部分。"

转过回廊，许明远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三十五岁的历史系副教授，本该沉浸在故纸堆中的年纪，却无法对窗外愈演愈烈的时局视而不见。父亲临终前的叮嘱犹在耳边："明远，文物是民族的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守护好它们..."

图书馆内暖气开得很足，许明远在古籍区惯常的位置坐下，开始查阅明天讲课要用的资料。当他从《万历野获编》中抽出一册时，一张泛黄的纸片飘落在地。

弯腰拾起的瞬间，许明远的手指微微颤抖。纸上绘着半幅地图，线条已经模糊，但右上角清晰的"九龙宝藏"四个篆字却如闪电般击中他的记忆——这是父亲生前最后研究的项目。

"许教授也对古籍感兴趣？"图书管理员老张踱步过来。

"哦，随便看看。"许明远不动声色地将纸片夹入笔记本，"对了，这本书最近还有谁借阅过？"

老张翻了翻登记簿："上周周世安教授借过，再往前...哟，得是三年前了。"

许明远心头一震。周世安是他研究生时期的导师，如今已是北平文物鉴定界的泰斗。父亲与周教授曾是同窗，两人关系匪浅。

回到位于什刹海附近的四合院，许明远刚放下公文包，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明远啊，是我。"电话那头传来周世安沙哑的声音，"明天晚上我办了个小型鉴赏会，有几件青铜器你肯定感兴趣。特别是那尊'子仲姜盘'，上面的铭文...咳咳...与你父亲研究的课题有关。"

许明远握话筒的手紧了紧："周老师，我今天正好发现..."

"电话里不便多说。"周世安打断了他，"明天晚上七点，记得准时来。"

挂断电话，许明远站在窗前出神。暮色中的什刹海波光粼粼，远处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他取出那张残破的地图，在灯下仔细端详。地图上的符号似曾相识，却又难以辨认，只有"九龙"二字清晰可辨。

次日晚，许明远准时来到周宅。这座位于东四胡同的三进四合院古朴典雅，门口停着几辆黑色轿车，显见来宾身份不凡。

客厅内，七八位客人围坐在红木长案旁，周世安正用放大镜观察一件青铜鼎。老人满头银丝，面容清癯，见到许明远便招手示意他靠近。

"各位，这是我得意门生许明远，燕大历史系的才俊。"周世安向众人介绍，"明远，这位是故宫博物院的林主任，这位是沈氏古董行的沈维礼先生..."

许明远一一见礼，目光却在掠过沈维礼身旁的年轻女子时微微一顿。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墨绿色旗袍，眉眼如画，正专注地观察手中的茶盏，对周遭的寒暄似乎充耳不闻。

"这是小女书瑶，"沈维礼注意到许明远的视线，"从小跟着我看古董，眼光比她老子还毒。"

沈书瑶这才抬眼，冲许明远浅浅一笑："许教授对青铜器有研究？"

"略知一二。"许明远谦虚道，却在看到她手中把玩的那枚玉佩时眼前一亮，"这是...西汉早期的谷纹璧？"

沈书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教授好眼力。"

周世安适时插话："明远的父亲许鸿儒先生，是民国初年顶尖的青铜器鉴定专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许明远一眼，"说起来，那尊'子仲姜盘'上的符号，与许老当年研究的'九龙器'铭文颇为相似。"

许明远心头一跳，正欲询问，周世安却已转向其他客人讲解起青铜鼎的鉴定要点。鉴赏会持续到深夜，许明远几次想找机会与周世安单独交谈，都被打断。临走时，他注意到沈书瑶在院中一角与父亲低声交谈，神色凝重。

"沈小姐也对考古感兴趣？"许明远走近搭话。

沈书瑶迅速收敛表情，换上一副社交笑容："只是些皮毛。许教授若有兴趣，欢迎来我们古董行参观。"她递上一张名片，指尖冰凉。

回到家中已是子夜，许明远辗转难眠，索性起身研究那张残图。凌晨三点，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是...是许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的男声，带着哭腔，"我是周教授家的佣人老李...老爷他...他出事了！"

许明远赶到周宅时，警车已将胡同口堵得水泄不通。他亮明身份挤进院内，只见周世安仰面倒在书房的地板上，胸口一片暗红，双目圆睁。一个穿西装的精瘦男子正在拍照取证，见有人闯入，立即上前阻拦。

"我是周教授的学生。"许明远声音发颤，"发生了什么？"

"警察厅赵世荣。"男子亮出证件，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许明远，"许教授是吧？周教授遇害前可曾联系过你？"

许明远强忍悲痛，将鉴赏会的情况简略说明，隐去了地图和"九龙宝藏"的细节。在赵世荣的盘问下，他提到周世安曾提及"子仲姜盘"与父亲研究的关联。

"你最后离开时是几点？周教授有什么异常吗？"赵世荣追问。

"大约十一点。周老师..."许明远突然注意到周世安紧握的右手露出一角金属光泽，"周老师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没什么异常。"

趁赵世荣转身询问佣人，许明远迅速蹲下身，轻轻掰开周世安的手指——那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青铜钥匙，上面刻着与地图上相似的符号。他将钥匙藏入袖中，心跳如鼓。

"许教授，"赵世荣突然回头，"近期请不要离开北平，我们可能还需要你的协助。"

许明远点头应允，目光却被书桌上的血迹吸引——周世安临死前用血写下的"九龙"二字赫然在目，正与他手中的地图和钥匙相互印证。

走出周宅时，东方已现鱼肚白。许明远回头望向这座曾经充满学术气息的四合院，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他隐约意识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远比想象中危险的漩涡，而钥匙和地图，或许就是解开谜团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