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的窗棂上,新糊的明纸隔绝了腊月凛冽的朔风,却滤不进半分暖意。
殿内,博山炉里燃着周明新配的安神香,气息清苦微涩,却依旧难以驱散那自骨髓深处渗出的、经久不散的阴寒。
淑慎倚在临窗的暖炕上,身上裹着厚厚的银狐裘,一张脸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在沉静如古井的幽深之下,沉淀着一种被地狱业火反复淬炼过的、冰冷刺骨的锐芒。
高晞月如同被抹去的污迹,北三所寒窖那扇沉重的铁门隔绝了她与这锦绣牢笼的最后一丝联系。
王府后院短暂的死寂之下,是更汹涌的暗流在无声涌动。
失去了高氏这柄明晃晃的蠢刀,水面之下蛰伏的毒蛇,终于开始悄然舒展它斑斓而致命的鳞片。
金玉妍。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银针,无声无息地刺入淑慎的心防。
前世,这个女人用她那张温婉无害的假面,将“借刀杀人”、“隔岸观火”演绎到了极致。
她是皇后手中最锋利、也最懂得隐藏的暗刃。
如今高晞月这堵墙轰然倒塌,金玉妍那温润如玉、八面玲珑的姿态,便如同初春的薄冰,在众人尚未察觉时,已悄然覆盖了权力真空的水面。
淑慎的目光落在炕几上一份誊抄的、关于腊月年节采买的账册副本上。
指尖划过一行记录:“朝鲜贡品司制司——新贡‘雪顶含翠’云雾茶十斤,赤金累丝嵌东珠头面一套,高丽参王两匣,螺钿紫檀妆奁一具……”
她眼底寒光微闪。
金玉妍的母族玉氏,在朝鲜地位微妙,这些贡品经由她的手“孝敬”给皇后、福晋乃至各院有头脸的格格,看似寻常人情往来,实则每一件都带着精准的算计和无声的标记。
那套赤金头面,最终戴在了新近得宠、性情骄纵的侍妾白蕊姬头上;
那两匣高丽参王,一匣“孝敬”了琅嬅,另一匣则“体恤”地分给了因冬日畏寒而小恙的海兰;
至于那十斤“雪顶含翠”……淑慎的指尖在“十斤”二字上顿住。
这茶,金玉妍曾“特意”命人送了一小罐到翊坤宫,言道是家乡风味,请她“尝个新鲜”。
“尝个新鲜?”
淑慎心底冷笑。
前世,这茶便是金玉妍用来离间她与海兰的引子!
金玉妍深知海兰性子耿直,最见不得恃宠生娇。
她只需在“不经意间”透露,这稀罕的贡茶,连失宠多时的青樱格格处都得了“尝鲜”,
而与她交好的海兰却“恰好”被遗漏了……再“惋惜”地提及海兰近日似乎心情不佳……一颗猜忌的种子便悄然埋下。
待时机成熟,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点燃一场无妄之灾!
“惢心,”
淑慎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前儿金格格送来的那罐‘雪顶含翠’,收在何处了?”
惢心立刻从多宝格深处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青瓷小罐,双手奉上:
“主儿,在这儿,奴婢一直收着,未曾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