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风卷着枯叶砸在篮球馆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爆裂声。记分牌定格在刺眼的**32:58**——育才中学篮球队建队史上最惨烈的败绩。
祁野攥着战术板的手指骨节发白。半小时前,他坚持的“三二联防”被对手彻底撕碎,俞明远主张的快速突进则因队员执行混乱变成自杀式冲锋。
“我说过!必须压住节奏!”祁野的嗓音因压抑怒火而沙哑,“对方中锋体重占优,硬碰硬只会——”
“只会像现在一样输得好看?”俞明远扯掉发带,汗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你设计的防守像老太太织毛衣,又慢又全是漏洞!”
更衣室里死寂一片。新队员陈浩抱着冰袋缩在角落,额头被撞破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他执行祁野“稳守”指令时,被对方前锋假动作晃倒的代价。
“都闭嘴!”体育老师周振国一脚踹开储物柜,“输球不可怕,可怕的是领队带头内讧!”他抓起战术板残骸砸在地上,“明天起训练翻倍!散会!”
人群拖着脚步散去。俞明远抓起外套走向门口,祁野突然横跨一步挡住他。
“你的个人英雄主义害了全队。”
俞明远嗤笑:“你的保守主义害陈浩缝了五针。”
“如果按我的方案——”
“如果按你的方案,我们会输得更体面?”俞明远猛然逼近,沾着血渍的护腕几乎蹭到祁野的校徽,“祁大会长,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资本打‘体面’的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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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野在空荡的球馆独自复盘到深夜。窗外雷声轰鸣,暴雨倾盆而下。他抓起伞冲进雨幕,却在公交站看见蜷在长椅上的俞明远——没带伞,单薄T恤湿透贴在背上,低头摆弄着手机屏幕,荧光映亮他紧抿的嘴角。
“最后一班车走了。”祁野的伞罩上他头顶。
俞明远没抬头:“知道。”
雨点砸在伞布上噼啪作响。祁野看见他手机屏保是张旧照片:钢琴前的女人搂着穿小西装的男孩,笑容灿烂得灼眼。
“那是你母亲?”祁野脱口而出。
俞明远猛地锁屏:“查我档案很有趣?”
“上周家长会,只有你的家长缺席。”祁野顿了顿,“班主任说联系不上。”
一道闪电撕裂天空,刹那亮如白昼。俞明远突然站起来,雨水立刻打湿他半边肩膀。
“我爸在我十岁那年肝癌去世。我妈是海外工程翻译,三年没回国了。”他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满意了?祁大会长终于扒开问题学生的破烂家底了?”
祁野僵在原地。纪律本里所有关于俞明远的记录疯狂闪过脑海——
*「9月18日,俞明远早退(附注:医务室电话确认其低血糖晕倒)」*
*「10月3日,未交午餐费(附注:垫付后拒绝偿还)」*
*「10月15日,化学竞赛弃权(附注:替补队员看见他蹲在器材室吃冷饭团)」*
伞柄在祁野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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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学生会档案室。
祁野指尖拂过贴着“俞明远”标签的蓝色档案袋。作为主席,他有权限查阅任何学生的基础资料,但此刻这薄薄的纸袋重如千钧。
**父亲:俞振华(已故)**
**母亲:林薇(长期派驻东非某国)**
**紧急联系人:姑母俞红霞(附注:养老院看护,每月通话1次)**
最后一页夹着转学前学校的评估报告:
**「该生智力测试优异(98th percentile),但存在严重社交回避倾向。疑似因家庭变故拒绝集体活动,多次对抗师长期待……」**
报告边缘有行钢笔批注的小字:
*「建议心理介入——但他摔了诊疗室的沙盘。」*
祁野突然想起昨天暴雨中俞明远的话——
*“你以为谁都像你?父亲是教育局领导,母亲是三甲医院主任,连书房里那架施坦威钢琴都是十岁生日礼物!”*
他怎么会知道钢琴的事?
档案袋里滑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是去年全市物理竞赛名单,祁野的名字旁有行铅笔写的草字:**「理论分满分?啧,下次超给你看。」**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去年领奖时那个靠在走廊尽头、校服拉链敞到肚脐的男生,就是俞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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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食堂最角落的位置,俞明远正把免费汤泡进冷饭里。
“吃这个。”祁野把餐盘推过去。鲜蔬三明治配热牛奶,和他自己盘里的完全一致。
俞明远瞥了眼餐盘:“学生会长搞慈善?”
“队员需要基本营养摄入。”祁野翻开训练计划,“下周战术调整,你的快攻方案可以纳入考虑。”
“施舍?”俞明远突然把牛奶泼进汤碗,乳白混着清汤浮起油花,“省省吧,我不需要你可怜!”
“是合作!”祁野按住他要掀盘的手,“篮球队输了,音乐节节目还没着落——林老师说你会原创?”
俞明远瞳孔骤缩:“你又要拿班级评分压我?”
“拿这个。”祁野从书包抽出乐谱本。首页是手抄的《没有名字的夜晚》主旋律,下方用红笔标注着和声建议。“第二小节转调太突兀,降半音试试。”
空气凝固了。俞明远盯着乐谱,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你懂钢琴?”
“学过十年。”祁野指腹划过谱面,“但没你弹得好。”
远处传来苏雨晴的喊声:“会长!教育局突击检查仪容仪表!”
祁野起身时,听见身后极轻的一句:
“三明治…谢了。”
餐盘留在原地。三明治被咬了一口,齿痕嚣张地贯穿蛋黄酱与生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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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彻教学楼。
祁野在走廊拐角撞见俞明远——他正把陈浩抵在墙上,左手揪着对方衣领,右手攥着几张钞票。
“校园暴力”四个字瞬间冲进祁野脑海。他疾步上前扣住俞明远手腕:“松手!”
陈浩却慌忙摆手:“会长误会了!明远哥帮我要回外校生抢的钱…”他指着楼梯口狂奔的背影,“那混混堵我三天了…”
俞明远甩开祁野的手,把钞票塞进陈浩书包:“下次直接报我名字。”转身就走。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祁野追上去。
“告诉老师?”俞明远像听见什么笑话,“写进纪律本?记过?通报批评?”他在路灯下停住脚步,“你们那套流程走完,陈浩早被揍进医院了。”
光晕勾勒出他侧脸的淤青——显然是刚打过架。祁野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伤处:“…疼吗?”
俞明远触电般后退半步。
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祁野的指尖悬在半空。纪律本从书包滑落,摊开在最新一页。那里本该记录“打架斗殴”,此刻却只写着两行字:
**「11月7日,晴**
**他替别人挡拳头的样子,像只蠢透了的流浪猫。」**
俞明远忽然弯腰捡起本子。祁野心脏停跳半拍——那些字会被看见!那些越界的、荒唐的——
“会长。”俞明远把本子拍回他胸口,嘴角扬起熟悉的讥诮弧度,“你扣子系歪了。”
祁野低头。校服第二颗纽扣确实错位了,正滑稽地卡在第三颗扣眼上。
路灯“滋啦”熄灭,黑暗吞没了两人发烫的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