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东宫的梧桐叶染上了层层叠叠的金黄。满星嫁入东宫已逾月余,这一个月来,她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寒冰,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以其独有的清冷与沉稳,悄然改变着东宫的气象。
按照约定,她与萧煜维持着表面的相敬如“冰”。他依旧时常留宿苏莲处,或是在书房处理政务到深夜,偶有同处一室,也只是相对无言,或谈论些无关痛痒的东宫事务。满星对此毫不在意,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东宫的管理之中。
今日一早,掌管东宫库房的太监总管林忠便愁眉苦脸地来到满星的寝殿外求见。
“娘娘,老奴有要事禀报。” 林忠的声音透着焦虑。
满星正在批阅各宫送来的月例清单,闻言抬眸:“进来说。”
林忠躬身入内,行礼后,苦着脸道:“娘娘,这月的份例银核对时出了差错,账面上竟平白少了二百两银子。老奴把库房上下查了个遍,也没找出头绪,还请娘娘示下。”
二百两银子,虽非天文数字,但在规矩森严的东宫,账目出错乃是大忌,更何况是平白短缺。满星放下手中的笔,眼神微凝:“库房的钥匙一向由谁掌管?最近可有生面孔出入?”
“钥匙一直由老奴和另外两位管事太监分别掌管,三重锁钥,向来严密。至于生面孔……” 林忠迟疑了一下,“倒是苏莲姑娘那边,前几日派了个小宫女来库房领过些绸缎针线,不过都是按规矩登记了的。”
苏莲?
满星心中了然。看来,那位“心上人”已经开始按捺不住,想要在东宫里为自己谋取些好处了。
“把这几个月的库房出入账本,以及所有领物登记册都拿来给我。” 满星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 林忠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小太监去取。
不多时,厚厚的几摞账本便呈了上来。满星戴上护甲,拿起账本,一页页仔细翻看。她自幼随父亲打理家中生意,对数字账目极为敏感,寻常的小手脚根本瞒不过她的眼睛。
墨书在一旁研墨,看着自家小姐专注的神情,心中暗暗佩服。娘娘看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可一旦涉及职责内的事务,那份细心和精明,却是旁人难及。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的阳光逐渐西斜。满星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账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林忠,” 她开口,声音清晰,“你可知,这几个月来,苏莲姑娘名下的小厨房,领的食材数量,比规定的份例多出了多少?”
林忠一愣,连忙回道:“回娘娘,苏莲姑娘是殿下跟前得脸的,偶尔多领些……老奴想着殿下或许……”
“或许什么?” 满星打断他,“或许就可以坏了东宫的规矩?或许就可以中饱私囊?”
她将一本账册推到林忠面前:“你自己看,光是上个月,苏莲小厨房领的上等燕窝,就比份例多了五盏,还有各色珍稀食材,加起来远超二百两。这些多领的东西,可有记录去向?可有殿下的手谕?”
林忠战战兢兢地拿起账册,一看之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这……老奴该死!老奴被猪油蒙了心,想着苏莲姑娘得殿下宠爱,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满星的声音陡然转冷,“东宫的库房,是皇家的颜面,是将来国库存银的缩影。你身为总管太监,不思尽忠职守,反而徇私枉法,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林忠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娘娘饶命!老奴知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求娘娘开恩!”
满星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动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念在你掌管库房多年,尚有几分苦劳,本宫也不为难你。”
林忠闻言,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你去,将这几个月苏莲处多领的所有物资,按价折算,从你和那两位管事太监的月例银子里扣除,直至扣完为止。” 满星缓缓道,“另外,写一份检讨书,明日一早送到本宫这里。至于库房的管理,从今日起,增设一道核查流程,每笔出入都需有本宫身边墨书的签字方可生效。”
“这……” 林忠有些犹豫,增设核查流程,无异于将他的权力分了出去。
满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有异议?”
“不敢不敢!” 林忠连忙摇头,“娘娘英明,老奴这就去办!”
“还有,” 满星叫住他,“苏莲处多领物资之事,不必惊动殿下,本宫自会处理。你只需管好你的库房,若再有下次,休怪本宫不念旧情,直接将你送交宗人府处置。”
“是是是!老奴遵命!” 林忠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谢恩,匆匆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墨书忍不住道:“娘娘,就这么算了?那苏莲和林忠,也太无法无天了。”
满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林忠是殿下用惯了的人,若处置过重,难免落人口实,说我容不下人。再者,打蛇打七寸,断了她的财路,比当面撕破脸更有用。”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苏莲想在东宫立足,少不了要用银钱打点关系,拉拢人心。断了她这不明不白的进项,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墨书恍然大悟,对自家小姐更是佩服:“娘娘高明。”
满星却没有多言,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苏莲背后有萧煜撑腰,必然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到了晚膳时分,萧煜难得地来到了满星的寝殿用膳。
席间,气氛依旧有些沉闷。萧煜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了:“今日……库房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满星抬眸,看着他:“殿下听闻了什么?”
“林忠来找过我,” 萧煜放下筷子,语气有些不自然,“说……说你责怪他管理不善,还扣了他的月例?”
满星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苏莲来兴师问罪了。她放下筷子,神色平静:“回殿下,确有此事。库房账目不清,短缺银两,林总管身为总管太监,难辞其咎。本宫只是按规矩办事,并未苛待于他。”
“规矩?” 萧煜眉头微蹙,“不过是些食材,苏莲她……偶尔多领一些,也是人之常情,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 满星的目光变得清冷,“殿下可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东宫乃储君居所,若连基本的账目都管不好,如何服众?如何让天下百姓相信,未来的天子能管好这万里江山的国库存银?”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煜被她问得一噎,竟一时语塞。他从未想过,满星会将一件小小的库房亏空,上升到这样的高度。
看着萧煜略显尴尬的神色,满星继续道:“再者,殿下与我有约在先,我身为太子妃,便有责任打理好东宫事务。若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了,岂不是辜负了殿下的‘信任’,也辜负了满家的期望?”
她特意加重了“信任”二字,提醒着他二人之间的协议。
萧煜的脸色变了变,他原本是想为苏莲说情,顺便敲打一下满星,让她不要管得太宽。可满星一番话,有理有据,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理亏。
“我不是那个意思……” 萧煜试图解释,“只是觉得,苏莲她……”
“殿下,” 满星再次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疏离,“苏莲姑娘是殿下的人,她的份例,本宫自会按规矩发放。但若有人想借殿下的名头,行逾矩之事,本宫身为太子妃,便不能坐视不理。还请殿下体谅本宫的难处。”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给了萧煜台阶下。
萧煜看着满星清冷的面容,看着她眼中那毫不退让的坚定,心中那股想要发作的火气,竟莫名地消了下去。
他突然发现,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她不像其他女子那样围着他转,也不会因为他的冷落而自怨自艾,她有她的原则和底线,并且会用一种近乎理智到冷酷的方式去捍卫。
这种感觉很陌生,也让他有些……无措。
“罢了,” 萧煜最终叹了口气,“你既然觉得这样处理合适,那就这样吧。”
他没有再提苏莲的事,匆匆用完晚膳,便起身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满星眼中的清冷才稍稍褪去,露出一丝疲惫。
与萧煜的每一次交锋,都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不能示弱,因为她身后是满家,更是她自己的尊严和未来。
“娘娘,您做得真好。” 墨书递上一杯温水,由衷地赞叹道。
满星接过水杯,暖了暖手,轻声道:“这只是第一步。萧煜护着苏莲,以后这样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她抬眼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坚定:“我既然答应了做这表面夫妻,就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任人拿捏的摆设。这东宫,我要坐得稳,才能等到那道废后圣旨。”
而另一边,萧煜回到自己的书房,心中却有些烦躁。
他想起满星刚才说的话,“如何让天下百姓相信,未来的天子能管好这万里江山的国库存银?”
这话像一根细刺,扎在了他的心上。他一直以为满星只关心后位和满家的荣耀,却没想到她会从这样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还有她处理库房事务时的果断和精明,也让他刮目相看。
“殿下,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苏莲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柔声问道。
萧煜回过神,看着苏莲温柔的笑脸,心中的烦躁似乎缓解了一些。他接过参汤,却没有喝,只是随口问道:“今日……你是不是让小厨房多领了些东西?”
苏莲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自然,带着一丝委屈道:“殿下,莲儿只是看您近来操劳,想给您炖些补品,所以……”
“好了,” 萧煜摆摆手,不想再深究,“以后注意些,按规矩来。太子妃那边……她管得严,你别给她抓到把柄。”
“嗯,莲儿知道了。” 苏莲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不甘和怨恨。她没想到,那个看似冷漠的太子妃,竟然这么快就对她下手了。
萧煜没有注意到苏莲的异样,他靠在椅背上,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满星那双清冷而坚定的眼睛。
那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她真的只是为了满家,为了将来的废后圣旨吗?
萧煜第一次发现,他似乎……看不透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而满星,在经历了库房之事后,也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在这深宫中,唯有自己强大,才能守住底线,才能等到离开的那一天。
她的路还很长,而与萧煜、与苏莲之间的较量,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