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合资本顶层,少了沈昭的身影,空气似乎都沉滞了几分。她工位的桌面异常整洁,只留下一盏空荡荡的台灯,无声宣告着主人的缺席。裴砚辞第三次经过那空着的座位,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冰冷的桌面,眉心那道熟悉的折痕又深了几分。助理汇报工作时,他听着,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节奏比平时快了些许。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昭发来的信息,简短:「低烧,请假一天,工作已交接。」
裴砚辞盯着那行字,屏幕的光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他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发出的声响比平时重了一分。整个下午,总裁办公室的气压比窗外的阴云更低沉。
夜幕彻底笼罩云港市时,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雨水敲打着玻璃,带来一股湿冷的寒意。
沈昭的公寓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她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小半张脸,烧得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有些重,额发被虚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意识在昏沉与清醒间浮沉,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酸痛的筋骨。
门锁传来极其轻微的电子解锁声,在寂静的雨夜里几不可闻。
沈昭昏沉中以为是幻听,直到卧室门被无声地推开。
门口的光影里,站着裴砚辞。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和湿意。深色的大衣肩头洇着深色的雨痕,几缕黑发也被雨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让他平日一丝不苟的形象显得有些罕见的狼狈。他甚至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沈昭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室外的寒凉气息,径直来到床边。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开大灯。高大的身影在床边投下浓重的阴影,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他微微俯身,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手掌便不由分说地覆上了她的额头。
那微凉的触感让沈昭烧得滚烫的皮肤一阵瑟缩,混沌的意识也清醒了几分。她看清了他紧蹙的眉头,看清了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裴……”她刚想开口,嗓子却干涩沙哑,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紧接着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裴砚辞的眉头锁得更紧。覆在她额头的手没有移开,反而用指腹极轻地拂开她汗湿的额发。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笨拙。然后,在她惊愕的目光中,他俯身,双臂穿过她的颈后和腿弯,以一种不容抗拒又异常轻柔的力道,将她整个人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沈昭下意识地低呼一声,本能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湿冷,瞬间将她包裹。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隔着薄薄的睡衣和被子,传来令人心安的体温。
裴砚辞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大步走向客厅,动作沉稳利落。他将她轻轻放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用靠垫仔细垫好她的腰背,又拉过旁边一条更厚的毛毯,严严实实地将她裹住,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脸。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她脚边的地毯上单膝蹲了下来。这个仰视的姿态,让他平日冷硬的面容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也清晰地暴露了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他伸出手,微凉的指尖再次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很担心。”
短短四个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昭昏沉的意识里漾开清晰的涟漪。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额发,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忧色,心口那片因高烧而灼热的区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
“我……咳咳,”她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被咳嗽打断,声音虚弱,“没事……就是着凉了。”
“量体温。”裴砚辞的语气不容置喙,仿佛在下达一个极其重要的指令。他起身,动作熟稔地走向她家的医药箱——位置他不知何时早已了然于心。很快,他拿着电子体温计回来,动作虽快却不见慌乱。
他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沙发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他伸手,小心地拨开她耳边的碎发,将体温计轻柔地探入她的耳蜗。他的动作专注而小心,指尖带着一点微不可查的颤抖。等待的几十秒里,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烧红的脸颊,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
“滴——”体温计发出提示音。38.6℃。
裴砚辞看着屏幕上的数字,脸色又沉了几分,眼底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
“药呢?”他问,声音更沉。
沈昭指了指茶几上的药盒。裴砚辞立刻起身去倒温水。他高大的身影在不算宽敞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局促,动作却异常利落。倒好水,他仔细看了药盒说明,取出药片,重新坐回她身边。
“张嘴。”他捏着小小的药片,递到她唇边,语气依旧是那种习惯性的命令式,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哄劝的轻柔。
沈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而担忧的眼眸,顺从地微微张开嘴。微苦的药片被小心地放入她口中,紧接着,温热的杯沿便贴上了她的唇。他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一手稳稳地端着水杯,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水流温热,恰到好处地送下了药片,也滋润了她干涩的喉咙。
喂完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就这样坐在她身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一条手臂搭在沙发边缘,恰好将她裹着毯子的身体半圈在怀里。另一只手则再次覆上她的额头,感受着那依旧滚烫的温度,眉心始终没有舒展。
“睡一会儿。”他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昭靠在他圈出的臂弯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又安心的气息。高烧带来的昏沉感再次袭来,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她含糊地“嗯”了一声,身体不自觉地朝他温暖的方向又靠了靠,寻找着更舒适的姿势。
裴砚辞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靠得更稳当些。覆在她额头的手没有移开,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描摹着她额际的轮廓,带着一种笨拙却执着的安抚。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玻璃。昏黄的灯光笼罩着沙发一角。沈昭在药力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意识渐渐模糊。朦胧中,她感觉到那只覆在额头的手,不知何时滑落下来,轻轻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握住了她露在毯子外、有些冰凉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指尖无意识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她感觉到他的气息离得很近,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发顶。模糊中,似乎还听到他一声极低、极轻的叹息,带着未散的忧虑,也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沉沉的安稳。
夜渐深。雨声不知何时停了。沈昭在断断续续的低咳和昏沉中,终于陷入了深眠。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
裴砚辞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背靠着沙发,一条手臂圈着她,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他没有睡,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异常清醒,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沉睡的侧脸上。指尖感受着她手心渐渐回升的温度,听着她均匀的呼吸,紧锁的眉心才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
他微微低下头,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混合着药味的馨香。圈着她的手臂,无声地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所有的病痛和不安,都隔绝在自己坚实的怀抱之外。
这一方小小的沙发,成了雨夜中最温暖的巢穴。他不再是那个冰冷威严的裴总,只是一个固执地守着生病的伴侣、笨拙地传递着所有担忧与温存的男人。无声的守护,在昏沉的夜色里,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