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着废弃漕运码头的湿气,冰冷粘稠。
破仓库里,腐木味混杂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锈气。几支火把插在墙缝,光跳跃如鬼眼。
“当啷!”
一块暗红的东西,被丢在冰冷泥地上,溅起几点粘稠血泥。
领头毒兵的手还在抖。脸上覆盖着诡异的靛蓝刺青,虬结的疤痕从眼角撕裂到下颌。
他身后,十几个沉默的身影,身上溃烂的疮疤,在火光下泛着脓光,腰间的弯刀淬着剧毒幽芒。此刻却都低垂着眼,死寂如石雕。
“就这?”谢昭脚尖嫌弃地踢了踢,血糊糊的玩意儿,一本染血的账本。
“毒兵营的买命钱?”谢昭眼尾撩起,“记着替谁擦了多少屁股?”
毒兵牙关紧咬,“统领大人要我们……烧干净……”
谢昭冷笑,反手拔下束发的一根不起眼的铜簪,指尖微动,簪尖刺入人皮账本边缘,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粗粝缝合线。
线头应声崩开一小段,被粗暴缝合的皮页边缘翘起一隙。
里面,竟藏着另一张,泛着淡黄光泽的皮纸,其上墨线勾连,赫然是一幅详尽的山村地形图,溪流走向,屋舍排布,甚至村口歪脖子树都一丝不差。
“溪云村……”谢昭念出地图上角小字。
沈危目光陡然冰封,一步抢前,死死盯着图上几处特殊标记,标注粮仓与磨坊方位的十字黑点。
他夺过账本,指尖划过账页,腥臭粘腻,扭曲的字迹在血污下挣扎。
永隆三十二年腊月十三,子时,溪云村。
七十口...尽灭...屠令...皇诏。
行令者,京畿戍卫左营亲兵...甲字队,沈督头率...
字迹戛然而止,墨渍深如凝固的污血。一个溅上去的名字被涂抹,只剩一个隐约的姓氏轮廓。
系统提示: 【关键抹除点分析,对比样本,禁军左营前任刀法教头刘猛!】
轰隆!
仓库厚重的破木门外,猝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撞击,灰尘簌簌震落。
“放箭!” 一声沙哑的咆哮撕裂夜幕。
话音未落,数百支闪烁着幽绿毒芒的沉重弩矢,暴雨般穿透腐朽的木壁和破窗,如毒蜂群倾巢而出。
几个挡在最外围的毒兵猝不及防,毒箭透体,发出几声闷哼,鲜血混合着诡异的墨绿脓液喷溅。
仓库门口,数十名身披黑铁重甲的禁军如潮水涌入,森然如林的弩箭直指仓库中央。
当先一人玄甲狰狞,头戴覆面兜鍪,仅露一双冷毒如鹰的三角眼。正是禁军统领刘猛。
“好一群忘恩负义的豺狗!”刘猛声音刮着众人耳膜,冰冷无波,目光死死盯在沈危手中血账上,“把脏东西交出来,赐你们一个全尸!”
他身后的重弩手再次齐刷刷端起,淬毒的箭头在火光下泛着饥渴的幽光。
毒兵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恐惧和怒火点燃。他们下意识地相互靠拢,身体挡在谢昭和账本前,形成一堵散发刺鼻腥臭的人墙,弯刀虽然拔出,面对重弩却在微微发颤。
“呵…” 一声刺骨的冷笑压倒了弓弦紧绷的吱呀声。
谢昭分开挡在身前颤抖的毒兵,走到最前方。手里拎着本沉重腥膻的账簿。
“赐全尸?刘大统领真是菩萨心肠。” 她声音如同锋利冰凌,戳破压抑。
“看看这账本!” 她手臂抡起,血账在空中划过一道带着腥风的弧线。
“啪!” 染血的账本砸在,刘猛覆着冰冷面甲的脸上。
“你们那位‘爱民如子’的先帝爷!” 谢昭踏前一步,靴底碾碎一根落地的毒箭。
“是把溪云全村七十口老小妇孺当金矿的药渣熬了!”
她指向身边毒兵中,一个眼眶眦裂的汉子,那汉子怀中死死抱着一个,只剩半边的粗糙布娃娃。
“瞪大你的狗眼看看,你现在瞄准,要射杀的,是当年侥幸从屠刀下,爬出来的漏网之鱼,是你亲手指挥塞进毒兵营耗子窝的药罐子!”
“想灭口?” 谢昭厉喝炸开,声音穿透屋顶。
“你现在拉弓放箭...”
“就是在替那些躺在龙椅上,尸骨早寒的老乌龟们擦屁股!”
哗!
毒兵的人墙猛地剧颤,无数双被毒疮折磨得,浑浊麻木的眼睛里,爆发出刻骨的悲恸与狂怒。
“溪云……”抱着娃娃的汉子,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浑浊的眼泪混合着脓血滚落。
“哥,是刘猛!当年带甲字队的是刘猛,他的刀,左撇,虎口带疤!”
另一个脸上带着巨大爪痕的毒兵嘶吼着,认出了统领左手虎口,被皮甲覆盖过半的陈年伤痕,瞬间,刻骨的仇恨吞噬了恐惧。
“刘猛我要你偿命!” 一声泣血的咆哮炸响。
嗤!嗤!嗤!
十几把淬毒的弯弓,瞬间被毒兵抽出,动作整齐而疯狂。
他们不再颤抖,十几道淬着毒与恨的寒芒,如同淬炼了十八年的地狱之火,死死锁定,惊骇欲绝的统领。
“不…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敢……毒虫…!”刘猛瞳孔爆缩,三角眼被无边的恐惧填充。
数十支带着毒兵毕生血泪怨毒的毒箭,从各个刁钻的缝隙,射向刘猛的脖颈,面门,胸甲关节。
瞬间将他扎成了一只凄厉惨叫的人形箭靶。
墨绿的毒液与鲜红的血液,在他重甲上疯狂混合蔓延,高大的身躯剧烈抽搐着,轰然倒下,沉重的斩马刀砸落尘埃。
沈危从刘猛僵硬手臂下,扯出那本血账本,动作稳定得近乎残酷。他目光扫过紧绷如弦的毒兵,嗓音低沉。
“留两个人,清理痕迹。其余人带上尸体,随我走。”
“走水路。”谢昭指尖弹落刀穗上一滴浓稠血珠,“南闸废弃栈桥下备船了。磨蹭什么?还等着京畿卫给你们摆庆功宴?一群蠢货!”
十几道佝偻的身影猛地一颤,仇恨发泄后的茫然,被“随我走”、“备船”、“洗冤营”这些字眼砸醒,沉默跟上。
“水路绕东市仓,半炷香到刑部地牢暗道。” 谢昭倚在乌篷边。
“别把湿气传进‘洗冤营’的窝,那群瘟神身上毒疮够多了…”
沈危没应声,船桨拨开黏腻黑水,滑向更浓稠的黑暗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