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金属椅面透过单薄的衣料渗入骨髓。市局刑侦支队询问室的光线惨白而均匀,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也无情地映照着江枫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抽动。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旧纸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焦虑和秘密的沉闷气味。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被迫坐在强光灯下,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尖冰凉。
坐在他对面的,是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张诚。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精悍,穿着合体的深色夹克,板寸头,眼神锐利得像淬过火的刀锋。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平静目光看着江枫,但那目光却带着沉重的压力,让江枫几乎喘不过气。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女警,负责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江先生,”张诚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感谢你配合前来。我们开门见山。”他推过来一张打印在A4纸上的照片。
江枫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胃部猛地一阵痉挛,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照片拍摄于一个极其昏暗、混乱的环境。背景是生锈扭曲的巨大管道和布满污垢的水泥地,显然就是城西那个废弃的老化工厂区。画面的中心,是一个俯卧在地上的人形。一个年轻女人,穿着一条深色的连衣裙,此刻裙子下摆凌乱地卷起。她扭曲的姿势透露出死前的痛苦和挣扎。最刺眼的,是她裸露的后颈上,一个清晰可见的、深紫色的、指痕形状的瘀伤。在惨白的闪光灯下,那瘀伤狰狞得如同一个烙印。
“死者李曼,二十三岁,酒吧服务生。三天前,也就是本月十四号晚上十一点左右,尸体在化工厂三号车间被发现。”张诚的声音像冰冷的机械,一字一句地凿进江枫的耳朵,“初步尸检,死于机械性窒息,颈部有遭受暴力压迫的痕迹。死亡时间推断在当晚十点至凌晨一点之间。”
十四号!江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就是他签售会失忆的那一天!暗格里的那份手稿……第四起案件……时间、地点……分毫不差!冷汗瞬间沿着他的额角滑下。
“我们仔细勘查了现场,”张诚的目光紧紧锁住江枫的脸,捕捉着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很遗憾,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凶手非常谨慎,几乎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物证。除了一样东西——”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在死者连衣裙的内侧,靠近腰部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褶皱里,我们发现了一根非常短的、不属于死者的头发。”
江枫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迅速变冷,冻结。
“经过DNA实验室的初步快速比对,”张诚的声音如同最终宣判的锤音,沉重地落下,“这根头发的DNA图谱,与你户籍档案中留存的记录——完全吻合。”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江枫的颅内炸开!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张诚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吻合?他的DNA?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在那个他“手稿”里详细描述过的死亡现场?
“不可能!”江枫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恐惧和绝望,“我那天……我那天在签售会!我晕倒了!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那种地方!”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这是陷害!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他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一根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张诚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平静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江先生,冷静。我们理解你的情绪。签售会结束时间是晚上九点,你被送往医院的时间是九点四十分左右。从签售会所在的市中心文化中心,到城西老工业区,在不堵车的情况下,车程大约四十分钟。”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这中间,你有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窗口,去向不明。”
一个小时?去向不明?江枫浑身冰冷,颓然跌坐回椅子上。失忆!那段该死的、空白的失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无法证明自己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他甚至无法证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我……我失忆了……”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无力感,“签售会晕倒后,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在医院醒来……”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可笑。一个畅销书作家,用“失忆”来搪塞凶杀嫌疑?
张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旁边的女警也停下了记录的笔,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怀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失忆?”张诚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我们会核实的,包括你的就医记录和在场人员的证词。”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更强了,“江先生,这根头发是极其关键的直接物证。它出现在一个极其不该出现的位置,而且是在死者身上发现的。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江枫,成了这起残忍凶杀案的头号嫌疑人!意味着那份藏在暗格里的、详细得令人发指的手稿,极有可能不是虚构的故事,而是……犯罪计划书?甚至可能是……自白书?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吞噬。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无底的深渊边缘,脚下是摇摇欲坠的薄冰,而深渊之下,是他无法想象也无法承受的黑暗真相。
“我需要联系我的律师。”江枫的声音干涩无比,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程序上的救命稻草。
“当然,这是你的权利。”张诚点点头,示意旁边的女警,“在律师到来之前,我们还有一些程序需要完成。另外,”他站起身,从旁边的文件夹里又抽出一张打印纸,“请你看一下这个。”
那又是一张照片。但这次,不是现场,而是一个女人的生活照。照片上的女人大约三十岁,气质温婉知性,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笑容柔和。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背景似乎是一个咖啡馆。
江枫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但记忆的迷雾厚重得无法穿透。
“认识她吗?”张诚问。
江枫茫然地摇头。
“她叫林薇。”张诚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是你合作多年的责任编辑。根据她家人的报案,她在三天前,也就是十四号下午,离开出版社后,就失去了联系。至今下落不明。”
林薇?林薇!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江枫混乱的脑海!他想起来了!那份手稿!在翻看那份恐怖手稿时,他记得在描述“捕影者”心理动机的段落旁边,有潦草的铅笔批注。其中一句,就是关于一个“虚伪的引导者”的……而这个名字,他当时扫过一眼,但被巨大的恐惧淹没,没有深究!
是林薇!批注里提到了林薇!说她是“需要被清除的虚伪的引导者”!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林薇的失踪日期……也是十四号!和他失忆、和化工厂凶案发生在同一天!这绝对不是巧合!
“林薇……她怎么了?”江枫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目前定性为失踪。”张诚紧紧盯着江枫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和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我们正在全力寻找。江先生,你最后见到林薇女士,是什么时候?或者,你知道她可能去哪里吗?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
江枫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他“知道”!在那份该死的手稿里,“捕影者”计划要“清除”她!可他怎么说?说他从一份藏在自己书房暗格里的神秘手稿上看到的?说那可能是他自己写的?
“我……我不记得了……”他只能重复着这个苍白无力的借口,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看着张诚那双洞悉一切般的锐利眼睛,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死在标本板上的昆虫,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警方在等待他的律师,也在等待他的“解释”。而他,被困在自己失忆的迷宫里,外面是步步紧逼的致命指控,里面是深不见底、可能隐藏着恶魔的黑暗。林薇的失踪,像另一条冰冷的绞索,悄然套上了他的脖颈。
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在这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短信。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时刻,这微小的震动却像电流一样击中了他。
江枫的心脏猛地一跳。在张诚的注视下,他强作镇定,手指有些发抖地伸进口袋,摸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新信息。
他屏住呼吸,点开。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冰冷、简短,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 **“记忆会骗人,但文字不会。看看《暗夜捕手》第237页。老朋友在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