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室那扇沉重的门在向暖暖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混乱和喧嚣——打翻的水杯,维克托不满的呵斥,何筱雅委屈的低泣,还有……王楚钦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芒、只剩下巨大恐慌和绝望的眼睛。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仿佛也锁上了她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资料室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的味道,冰冷而熟悉。向暖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怀里抱着的记录本和资料散落一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没去捡。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汹涌的崩溃。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试图阻止那绝望的声音溢出喉咙,牙齿深深陷入皮肉,留下清晰的齿痕,却无法阻挡那灭顶的悲伤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骗子……
都是骗子……
何筱雅是骗子!表面甜美无害,背地里处心积虑地靠近王楚钦,制造那些暧昧的误会!
王楚钦……他也是骗子!在医院里笨拙地给她画乌龟、别扭地喂她吃蛋糕、在风雪里死死抱着她的那个王楚钦……和眼前这个任由何筱雅靠近、甚至“半推半就”的王楚钦……到底哪个是真的?!
巨大的混乱和冰冷的失望像两只巨手,撕扯着她的心脏。可更深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死死缠住了她的喉咙!
“骗子……呜……”她终于控制不住,压抑的呜咽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都是骗子……”
记忆的闸门被这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冲垮,汹涌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带着南方特有潮湿气息的夏天午后。空气里弥漫着妈妈煮的绿豆汤的清甜香气。小小的她,大概只有六七岁,穿着最喜欢的碎花小裙子,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玩具熊,兴冲冲地跑回家,想给爸爸看她在幼儿园新得的小红花。
家门虚掩着。
她踮着脚尖,像只偷油的小老鼠,悄悄推开一条缝。
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爸爸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听到卧室里传来压抑的、奇怪的声响,还有……一个陌生女人娇媚的笑声?
小小的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她抱着小熊,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隙。
昏暗的光线下,她看到了……
看到了爸爸……那个总是把她扛在肩头,笑着说“暖暖是爸爸的小公主”的爸爸……正紧紧地抱着一个陌生的、穿着暴露裙子的阿姨!两人在……在……
后面发生了什么,记忆变得模糊而混乱。只记得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摔东西的声音,记得爸爸冷漠不耐烦的辩解,记得那个陌生阿姨轻蔑的眼神,记得那个洗得发白的旧玩具熊被妈妈在盛怒中狠狠摔在地上,棉花从裂开的缝隙里爆了出来……
“暖暖乖,爸爸最爱你了,只爱妈妈和你。”
“爸爸只是工作太累了,那个阿姨是同事……”
“暖暖别听你妈瞎说,爸爸怎么会骗你呢?”
那些曾经温柔宠溺、信誓旦旦的话语,此刻都变成了最恶毒的嘲笑!像一把把生锈的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年幼的心!
原来……那些笑容是假的!那些承诺是假的!那些“最爱”也是假的!爸爸他……一直都在骗妈妈!也在骗她!他用最温柔的面具,掩盖着最肮脏的背叛!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至亲之人彻底抛弃、背叛的冰冷绝望,在那个夏天午后,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灵魂深处。从此,“骗子”这个词,在她心里有了具体的、带着血泪和腐烂气息的形状。它代表着最深的伤害,代表着信任的彻底崩塌,代表着……她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
所以,当王楚钦在医院里笨拙地对她好时,她一边沉溺于那陌生的温暖,一边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小心!可能是假的!
所以,当乔之逸的事情真相大白,她愧疚悔恨,却依旧无法彻底敞开心扉,那根刺始终扎在那里。
所以,当看到何筱雅一次次“巧合”地靠近王楚钦,看到王楚钦虽然抗拒却并未彻底撕破脸,甚至有时显得“半推半就”……童年那个闷热午后、门缝里看到的画面,和眼前的一切瞬间重叠!
那种熟悉的、被欺骗和被背叛的冰冷恐惧,像毒液一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比任何委屈和愤怒都更让她绝望!
他是不是……也和爸爸一样?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在医院里对她的好,是不是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逗弄”?或者,只是可怜她?现在有了更新鲜、更主动的何筱雅,他是不是也觉得……烦了?
“呜……骗子……都是骗子……”向暖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泪水汹涌地浸湿了裤子,留下大片深色的痕迹。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却感觉不到疼。心口那片被童年阴影撕裂的伤口,此刻鲜血淋漓,疼得让她无法呼吸。
门外。
王楚钦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硬地站在资料室门口。他胸口被冰水浸透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门缝里传出的、那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哽咽声更让他心胆俱裂!
他听到了!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听到了她一遍遍绝望地重复着“骗子”!
那声音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心脏!
他想冲进去!想砸开门!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想告诉她不是的!他不是骗子!他从来没有骗过她!他对她的所有“烦人”,所有“捉弄”,所有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笨拙关心……都是真的!
可她的哭声里,除了绝望和委屈,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恐惧!那恐惧如此浓烈,如此熟悉,仿佛源自某个他无法触及的、黑暗的深渊。
为什么?
为什么一句“骗子”,会让她崩溃成这样?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巨大的心痛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无助感瞬间攫住了王楚钦!他抬起手,想用力拍门,想大声告诉她真相,可指尖在触碰到冰冷门板的前一刻,却猛地顿住!
他想起她最后看向他的那个眼神——冰冷、平静、绝望,像看着一个……让她本能恐惧的骗子。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慢慢滑落,最终无力地坐倒在资料室门外的地板上,和门内那个崩溃哭泣的女孩,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
一门之隔。
门内,是蜷缩在冰冷地板上、被童年梦魇和现实误解撕扯得支离破碎、无声痛哭的向暖暖。
门外,是背靠墙壁、听着她绝望哽咽、心痛如绞却连敲门勇气都失去、只能无力攥紧拳头的王楚钦。
门缝里,那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反复拉扯着两颗同样伤痕累累的心脏。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绝望和迟来的、沉重的理解——他终于知道她心底那道深不见底的伤疤是什么,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成了在那道伤疤上,又狠狠捅了一刀的人。
他该怎么做?
他还能……捂热那颗被“骗子”这个词彻底冰封的心吗?
王楚钦仰起头,后脑勺重重抵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赤红的眼睛。滚烫的液体,终究还是冲破了强忍的堤坝,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无声地滑落下来。一滴,砸在他紧攥的、指节泛白的拳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绝望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