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的寒冬似乎进入了最严酷的阶段，连训练馆巨大的穹顶都仿佛被冻得发脆。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橡胶地垫混合的、有些刺鼻的味道。训练强度随着重要赛事的临近不断提升，场馆内的气氛也绷得越来越紧。
王楚钦正在进行一场高强度的队内模拟赛。对手是国家队另一位实力强劲的主力，球速快、旋转强、落点刁钻。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红色训练衫，紧贴在贲张的背肌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白气。他眼神锐利如鹰，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颗在球台上疯狂跳跃的小球。
一个极其刁钻的侧旋短球，落点紧贴球网左侧！王楚钦身体如猎豹般启动，右脚猛地蹬地，整个人侧扑出去，左手球拍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手拧拉！球擦着球网边缘飞回，质量极高！
然而，就在他右脚落地的瞬间——
“嘶——！”
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抽气声骤然响起，打破了球馆的节奏。
王楚钦猛地顿住身体，右脚脚踝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歪了一下。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浓密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没有立刻倒下，而是强撑着身体，单脚跳了两步，扶住了旁边的球台边缘，才勉强站稳。左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右脚踝外侧。
“楚钦！”教练和队友们瞬间围了上去。
向暖暖也吓了一跳，手里的记录本差点掉在地上。她远远地看着王楚钦瞬间煞白的脸和紧蹙的眉头，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刚才那个扑救动作太极限了……他没事吧？
队医提着药箱迅速赶到。王楚钦被搀扶着坐到场边的长凳上。他咬着牙，额头的汗珠滚落下来，脱下球鞋和袜子。右脚踝外侧肉眼可见地迅速肿起，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
“肌肉有点拉伤，还好韧带没大事，但需要立刻冰敷制动，观察几天。”队医检查后，语气严肃，“这几天不能受力，更不能训练了！”
王楚钦没说话，只是脸色阴沉地盯着自己肿起的脚踝，下颌线绷得死紧。不能训练？在这个关键节点？一股强烈的烦躁和挫败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金属凳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吓得旁边的队友都缩了缩脖子。
向暖暖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他阴郁的侧脸和砸在凳子上、指关节瞬间泛红的手，心里那点揪紧的感觉更明显了。烦人精……好像真的很疼，也很生气？
接下来的几天，王楚钦被迫成为了训练馆的“吉祥物”。他只能坐在场边特制的带轮高脚椅上，右脚打着厚厚的弹性绷带，架在另一张椅子上。维克托教练的分析、队员们的训练情况，他都只能看，不能参与。那气压，低得方圆几米都能结冰。
向暖暖的工作倒是没变，依旧要寸步不离地跟着维克托，翻译指令，记录反馈。只是，每次她抱着记录本经过王楚钦那个“王座”时，都能感觉到一道灼热又带着点……怨念的目光黏在自己背上。
这天下午，维克托教练在分析对手的一个习惯性发球套路，语速飞快。向暖暖专注地听着，手里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Он любит подавать короткий мяч с сильным нижним вращением в правый угол стола, особенно когда счет выровнялся.”（他喜欢在比分胶着时，发强下旋短球到对手的右角。）维克托指着屏幕。
向暖暖迅速翻译：“维克托教练说，对手习惯在比分胶着时，发强下旋短球到您的正手位小三角区……”
“孟翻译！”王楚钦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带着伤员特有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找茬意味。
向暖暖的翻译被打断，疑惑地转头看向他。
王楚钦坐在他的“王座”上，右脚高高架着，手里无聊地把玩着一个乒乓球。他皱着眉，眼神挑剔地扫过她手里的记录本：“你刚才那个‘正手位小三角区’，俄语原文是‘правый угол’（右角），维克托说的是‘правый угол стола’（球台右角），你翻的时候漏了‘стола’（球台）这个词。细节，细节懂不懂？”他语气带着点训导员的严厉。
向暖暖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维克托教练刚才语速太快，她确实只记了关键词“правый угол”，默认就是指球台右角，这在乒乓球术语里是常识……他这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一股被冤枉的委屈混合着对他无理取闹的恼火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专业素养：“抱歉，王楚钦选手。是我疏忽，维克托教练的原意是‘球台右角’。”她咬着后槽牙补充完整。
王楚钦似乎没打算就此放过她，继续挑刺：“还有，‘比分胶着’，维克托用的是‘когда счет выровнялся’（当比分被拉平时），你翻成‘比分胶着’，不够精确。胶着可以是僵持，但‘выровнялся’特指从落后或领先被追平的那个临界点。”
向暖暖：“……” 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烦人精！自己不能训练，就拿她撒气是吧？她捏紧了手里的笔，指节发白，圆圆的杏眼里燃起了小火苗。
维克托教练也皱起了眉，显然对王楚钦打断翻译、吹毛求疵的行为不满，用俄语呵斥了一句：“Ван! Не мешай!”（王！别捣乱！）
王楚钦这才悻悻地闭了嘴，但眼神依旧不满地扫了向暖暖一眼，然后赌气似的把脸扭向一边，看着空荡荡的球台，浑身上下散发着“我很不爽，别惹我”的低气压。
向暖暖气鼓鼓地转回头，继续工作，但心里已经把某个无理取闹的伤员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幼稚鬼！受伤了还这么烦人！
训练结束，队员们陆续离开。向暖暖收拾好东西，也准备回宿舍。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这次带着点别扭的命令口吻。
“喂，壮壮。”
向暖暖脚步一顿，没回头，只硬邦邦地丢出一句：“干嘛？”
“我饿了。”王楚钦的声音从那个“王座”方向传来，理直气壮，“脚不方便，去不了食堂。”
向暖暖简直要被气笑了。她猛地转过身，叉着腰，圆眼睛瞪着他：“王楚钦！你伤的是脚，不是手！食堂就在楼下！让队友帮你带不行吗？” 他明明有好几个关系好的队友！
“他们？”王楚钦嗤笑一声，一脸嫌弃，“一群糙老爷们，懂什么营养搭配？就知道大鱼大肉。”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向暖暖气鼓鼓的脸上，语气忽然放软了一点点，带着点伤员特有的、近乎耍赖的无辜，“我想吃……基地门口那家格瓦斯面包房的……嗯……那个带蔓越莓的杂粮欧包，还有一杯热牛奶。” 他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记得让店员把牛奶加热到60度左右，太烫了没法喝。”
向暖暖：“……” 她看着他坐在那里，右脚裹得像粽子，脸上带着点强装的虚弱（？）和理直气壮点单的表情，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是把她当专属跑腿小妹了吗？！还60度的牛奶！他怎么不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不去！”向暖暖斩钉截铁地拒绝，“我要回去翻译维克托教练的新资料！” 她说完，抱着包就要走。
“哦，”王楚钦的声音懒洋洋地从身后飘来，带着一种“我就知道”的了然，“那算了。反正饿一顿也死不了。就是不知道饿着肚子，这脚伤恢复起来会不会更慢……耽误了训练进度，维克托那边……”
向暖暖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卑鄙！无耻！居然拿训练进度来压她！她猛地转过身，圆溜溜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瞪着那个坐在高脚椅上、一脸“你能奈我何”表情的伤员。
王楚钦迎着她愤怒的目光，丝毫不惧，甚至还挑衅似的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恶劣的弧度。仿佛在说：看，我就知道你会妥协。
两人在空旷的训练馆门口无声地对峙着。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某种剑拔弩张的张力。向暖暖胸脯剧烈起伏着，最终，她像是认命般地、极其不甘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烦！人！精！”
说完，她抱着包，像一头发怒的小牛犊，噔噔噔地冲出了训练馆大门，朝着基地门口面包房的方向，气呼呼地大步走去。寒风卷起她的马尾辫，背影都透着浓浓的“我很生气”。
王楚钦看着那个消失在门口、气鼓鼓的背影，眼底那点恶劣的笑意终于彻底漾开，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靠在椅背上，受伤的右脚传来阵阵闷痛，但心里那股因为不能训练而积压的烦躁，似乎被那个气呼呼跑去给他买面包牛奶的身影，奇异地驱散了一些。
他拿起那个被他把玩得温热的乒乓球，在指尖轻轻转动着，目光落在自己肿起的脚踝上，低声嘟囔了一句，语气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无奈的纵容：
“笨土豆……跑慢点，别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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