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的初秋，已带着丝丝凉意。九门协会的议事堂外，张日山板着脸，笔直地站在台阶下，眉头紧锁。不远处，齐铁嘴揣着他那从不离身的龟甲和几枚铜钱，晃晃悠悠地走来，嘴里似乎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张日山深吸一口气，快步迎上去：“老八，昨天那批从码头收缴的洋货……”
话没说完，齐铁嘴仿佛没听见，也压根没看见眼前杵着的张副官，脚步一拐，视线悠然飘向路边的梧桐树，自言自语道：“咦，这叶子黄得倒是快，秋燥伤肺啊……” 径直绕过张日山，留下一个明晃晃的后脑勺和一阵尴尬的空气。
张日山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脸色更难看了。他深知原因——前天两人因一件探查情报的小事起了争执。齐铁嘴觉得张日山处事过于直接，不懂变通，简直是个榆木疙瘩；张日山则认为齐铁嘴神神叨叨、虚虚实实，耽误正事。齐铁嘴争不过那张日山那张能把死人噎活的嘴皮子，气得当场摔了自己常把玩的一个紫砂小茶宠，指着张日山鼻子吼了句“张日山！你就自己跟你的规矩过去吧！”后扬长而去。这两天，无论张日山是公事公办，还是放软姿态搭话，齐铁嘴一律选择“目中无人”，彻底开启了“无视”模式。
张日山是个行动派，但对付齐铁嘴这种“软钉子”，他的硬拳头和冷脸都失了效。原地站了片刻，看着齐铁嘴消失在协会大门内，张日山咬了咬牙，转身朝着佛爷张启山的办公室走去。
咚咚两声沉稳的敲门声后，张日山推门而入。张启山正站在窗前看着地图，闻声回头。
“佛爷。”张日山敬了个礼，语气里带着少见的烦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嗯？什么事？”张启山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看出自己这位心腹副官今日神情有异。
“是……齐八爷。”张日山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带着点无奈，“他还在生我的气。”
张启山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哦？为了前天那事？还没消气？” 他早听说了，甚至还觉着齐老八炸毛的样子挺有意思。
“是。已经……两天了。”张日山硬邦邦地回答，但微垂的眼角和抿紧的嘴唇泄露了他的困扰，“跟他谈公事，他也当没看见我。属下……实在……” 他说不下去了，总不能说实在“束手无策”吧？这有损他副官的威严。
张启山看着自己这个平时雷厉风行、此刻却为“人际交往”犯难的副官，笑意更深了些。他踱步回到书桌后坐下，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老八啊……他就那性子，吃软不吃硬，最要面子，你跟他比嘴皮子和耍性子，那是正中他下怀。”张启山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他这是故意晾着你呢。”
张日山目光微动，等着佛爷的示下。
张启山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老狐狸般的光：“这样吧，你去请他……就说我这里收到个古物件，奇特的紧，我瞧着跟某些卦象有点关联，但我吃不准，想请他过来看看。”他加重了语气，“就说是……公务需要，关系到下一趟‘活计’的风水运势，非他不可。态度诚恳点，别再提你俩吵架的事。”
他太了解齐铁嘴了。齐铁嘴这人，一是对稀奇古怪的古物有着天生的痴迷，二是责任感极强，尤其事关整个团队的行动安全，三是极其重视自身专业能力的认可。用“公务需要”和“非他不可”的名头请他，再给个显摆他本事的台阶，保管比单纯道歉效果好。
张日山眼睛一亮，明白了佛爷的意思，立刻挺直腰板：“是！佛爷！属下明白！” 声音里终于带上了释然的松快。
没过多久，张日山再次出现在齐铁嘴那间永远萦绕着线香和古籍气味的办公室门口。这次，他调整了呼吸，放缓了语气，脸上是少有的“诚恳”表情。
“八爷，打扰了。”张日山声音不高但清晰。
齐铁嘴依然没回头，但翻书页的手指停了一下，背对着张日山。
“佛爷那边收到一件东西，看着很蹊跷，似乎关联着星象运转。佛爷说事关重大，怕影响咱们下桩买卖的运气，他自己看不准，特意请您过去掌掌眼。”张日山严格按照佛爷的指示，一字不差地传达了“公务”、“佛爷请他”、“非他不可”这几个关键点。
齐铁嘴背对着的身子顿了顿，缓缓放下书。虽然还是没看张日山，但那紧绷的后背线条明显软化了一些。事关佛爷交待和整个团队的风水运程？这让他没法再硬撑下去。
“哼。”齐铁嘴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听到了。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整理了下他那身万年不变的长衫，动作故意磨蹭。
张日山保持着安静的姿态，耐心等着，心知这就是破冰的信号了。
齐铁嘴终于挪到门口，还是不肯看张日山，只从他身边擦过，丢下一句没什么好气的话：“愣着干嘛？佛爷等着呢！耽误了时辰，运势走了拐，你担待得起？” 但那语气，比起前两天那种彻底的冰冷隔阂，分明多了点活泛气儿。
张日山看着他迈着八字步走远的背影，这次没被甩下，赶紧跟了上去。心道：佛爷这招，果然好用。
张启山的办公室里，看到张日山真的成功把人“请”来了，以及后面跟着的那位虽然还板着脸但显然不再“目中无人”的齐八爷，张启山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更深了。他故意拿出一个不起眼的旧盒子，煞有介事地请齐铁嘴鉴定。
齐铁嘴拿起东西，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投入到专业的分析中，口中念念有词。张日山站在一旁，终于不用再面对空气说话，虽然齐铁嘴的大部分分析还是对着佛爷说，偶尔眼神掠过张日山，也带着点赌气后的嫌弃，但好歹……肯交流了。
在齐铁嘴对着物件高谈阔论的时候，张启山端起茶杯，眼神在气呼呼的“神算”和松了口气的副官之间流转，趁齐铁嘴不注意，对张日山悄悄点了下头，又做了个“以后让着点”的口型。
张日山接收到信号，悄悄回了个明白的眼神。他看着旁边为了“公务”暂时忘了生气，那张还故作严肃的脸上，悄然飘过一丝无奈却又如释重负的笑意。
这次的风波，在佛爷不动声色的布局下，总算是……过去了。不过下次……张日山暗暗想，下次可不能再把老八的茶宠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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