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艾丽西亚就被窗棂上的鸟鸣叫醒了。推开窗,晨雾像薄纱似的漫过茶林,带着湿漉漉的草木气。她摸了摸床头的小陶罐,里面装着昨天阿禾塞给她的炒茶末,指尖碰到罐身的凉意,忽然想起老张说的“移苗”事。
“醒了就快来!”阿禾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点雀跃。艾丽西亚披了件外衣跑出去,看见老张正蹲在墙角整理竹篮,里面码着几十株带着泥土的茶苗,嫩绿色的叶片上还挂着露水。苏掌柜扛着锄头站在院门口,竹筐里装着腐熟的羊粪,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草木灰味。
“这是昨儿从老茶树下分的幼苗,”老张用手指拂过茶苗的嫩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根须带的土得护好,移的时候才不容易蔫。”他手里捏着把小竹铲,铲头磨得发亮,“阿禾,你去把东山坡的地再松一遍,那里朝阳,适合茶苗扎根。”
阿禾扛起锄头就往外跑,艾丽西亚赶紧跟上:“我也去!”
东山坡的地已经翻过一遍,土块被敲得细碎,苏掌柜正往土里拌羊粪,黑色的粪肥混着褐红的泥土,散发出温润的气息。“这土得踩实点,”他用脚把坑边的土压紧,“不然浇水的时候会塌。”
艾丽西亚学着阿禾的样子,用小铲子挖着坑,坑不能太深,刚好没过茶苗的根系就行。她挖得慢,指尖被泥土磨得发红,阿禾看在眼里,默默挪到她旁边,把她挖的坑再修整一遍,顺便往里面撒了把碎蛋壳——苏掌柜说,蛋壳能补钙,茶苗长得壮。
“你看这根须,”阿禾拿起一株茶苗,指着那些白色的细根,“得让它们舒展开,不能卷着,不然长不深。”他教她把茶苗放进坑中央,用手扶住,再一点点往根须周围填土,“土要填到茎秆的三分之一处,太高会闷,太低会露根。”
老张端着水盆过来,里面飘着几片荷叶,他给每株刚栽好的茶苗浇了点水:“这是晨露兑的井水,温和,不伤根。”水珠落在嫩叶上,顺着叶脉滚到土里,像给茶苗系了条水晶项链。
“当年我爹种那棵老茶树时,也是这么一点点挪的,”老张坐在田埂上,卷了支烟却没点燃,“那时候穷,买不起肥料,就把自己攒的骨头渣埋在根下,没想到长得比谁的都旺。”他指了指远处的断魂桥,“桥边那几株,都是它分出来的苗,算起来也有三十年了。”
苏掌柜笑着接话:“所以说啊,植物认人心,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好茶。”他蹲下来,帮艾丽西亚扶正歪了的茶苗,“这株得再往左边挪半寸,阳光才能照到叶心。”
移完最后一株茶苗时,日头已经升到头顶。艾丽西亚直起身,后腰酸得厉害,却看见整整齐齐的茶苗在坡上排着队,嫩叶在风里轻轻晃,像一群站军姿的小士兵。阿禾用树枝在茶苗周围围了圈矮篱笆,防着山里的野兔啃苗。
“等明年这时候,就能采头茬叶了,”老张拍了拍手上的土,“到时候炒茶给你们喝,就用新灶。”
艾丽西亚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那颗被她捡回来的茶籽——上次在断魂桥边捡到的,外壳已经裂开,露出里面饱满的仁。“这个能种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老张接过去看了看,眼睛一亮:“这是老茶树结的籽,最适合种了!”他亲自在茶苗地旁边挖了个更深的坑,把茶籽埋进去,还特意堆了个小土坡,“这颗得单独养,说不定能长出棵新的老茶树呢。”
苏掌柜拿来块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新苗地”三个字,插在茶苗中间。风吹过木牌,发出“哗啦”的轻响,像是在应和着什么。
午饭是在坡上吃的,苏掌柜带来了玉米饼和腌菜,就着山泉水吃,格外香。艾丽西亚咬着饼,看阿禾在给茶苗除草,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泛着金芒。老张和苏掌柜坐在田埂上聊天,说的都是往年种茶、炒茶的事,那些带着烟火气的话,混着茶苗的清香,像层暖纱裹在心上。
“对了,”苏掌柜忽然想起什么,“李婶家的喜茶还得炒两锅,你们俩谁去摘点野菊花?混在茶里,添点清甜味。”
“我去!”艾丽西亚和阿禾同时举手,相视一笑。
两人沿着小路往山坳走,路边的野菊开得正盛,黄灿灿的像撒了一地星星。艾丽西亚摘花时,指尖被刺扎了下,阿禾赶紧从兜里掏出块手帕给她包上——那手帕上绣着朵小茶苗,是上次她教他绣的。
“你看,”阿禾指着花丛深处,“那里有片紫菀,摘几朵回去插瓶吧,给茶馆添点颜色。”
艾丽西亚点头,刚要走,忽然看见花丛下有片熟悉的茶叶——是老茶树叶的形状,边缘带着锯齿。她蹲下来拨开草,发现泥土里埋着半截竹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茶”字,旁边还压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这是……”
“像是当年标记老茶树的牌子,”阿禾擦去竹牌上的泥,“说不定是老张说的,他爹那时候插的。”
两人把竹牌收好,打算回去给老张看看。艾丽西亚捧着野菊花,阿禾抱着紫菀,走在铺满阳光的小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藤蔓。远处的茶苗地在风里泛着新绿,老茶树下的新籽刚埋下,而那些关于茶的故事,正随着新苗一起,往土里扎,往天上长。
回到茶馆时,老张正对着那枚旧竹牌出神。“真是这个,”他摩挲着牌上的刻痕,“我爹总说找不到了,原来埋在这儿了。”他把竹牌插进新苗地的土坡上,刚好在那颗新茶籽旁边,“让老的带着新的长,也算续上了。”
苏掌柜已经生好了炒茶灶,铁锅里冒着热气。艾丽西亚把野菊花撒进摊开的茶叶里,金黄的花瓣混着深褐的茶条,像撒了把碎阳光。阿禾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和老张年轻时的样子慢慢重叠。
“闻闻,”苏掌柜用木铲翻着茶叶,“这香味,比上次的更清透。”
艾丽西亚凑过去,一股清甜混着茶香漫过来,像把整个秋天的风都装进了锅里。她忽然明白,所谓日子,或许就是这样——旧的痕迹没褪色,新的绿芽已破土,而那些藏在茶里的时光,会在每一次冲泡时,慢慢舒展,露出最暖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