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镇藏在山谷里,风穿过镇子时,会带着家家户户挂在檐下的风铃一起唱,银铃、铜铃、陶铃混在一起,像无数根手指在弹一张无形的琴。我们刚进镇口,就被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拦住了——她手里举着串陶铃,铃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引路”二字,见我们过来,立刻把陶铃往我们面前一递:“是阿禾姐姐说的客人吧?她让我在这儿等你们,说这串铃能引你们找到‘风信楼’。”
小姑娘叫青禾,是阿禾去年在镇上教过的学生,梳着和阿禾当年一样的双丫髻,发绳上还系着片干桂花。“阿禾姐姐说,风信楼里有她留的东西,让你们务必亲自去取。”她仰着脸,眼睛亮得像檐下的银铃,“她说你们会带桂花糖来,我把糖罐都备好了。”
风信楼在镇子最高处,是座木质阁楼,每层的飞檐下都挂着成串的风铃,风一吹,整座楼都在响,像是在说悄悄话。楼梯是镂空的木梯,踩上去“吱呀”作响,每级台阶上都刻着个字,连起来是“风过留痕,信至有声”。
“这是阿禾姐姐亲手刻的。”青禾跑在前面,指着台阶上的字,“她说等风把所有字都磨平了,她就回来。”可那些字刻得很深,边角还带着新凿的痕迹,显然离磨平还早得很。
二楼的窗台上摆着个陶罐,里面插着束干枯的芦苇,芦苇秆上系着许多小纸条,每张纸条上都写着一句话:“今日风自东而来,带着河腥气,该是下游涨水了”“西风吹落了后院的枣子,捡了一篮,够熬三罐枣酱”“南风里有桂花香,阿禾说这是远方的人在想她”……都是关于风的记录,字迹和阿禾如出一辙。
“这是‘风语罐’。”青禾踮脚够下一张纸条,“阿禾姐姐说,风会带消息,记下来,就能攒成信。”
阁楼的正中央摆着张梨花木桌,桌上放着个上了锁的木盒,盒盖上刻着只衔着信纸的鸽子,锁是铜制的,形状像朵含苞的桂花。“钥匙在顶楼。”青禾指着通往三楼的木梯,“阿禾姐姐说,得答对三个关于风的问题,才能拿到钥匙。”
三楼更像是间书房,靠墙摆着排书架,上面放着些关于气象的旧书,还有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画着各种风铃的图纸,有的像蝴蝶,有的像小鱼,最末页画着个巨大的风铃阵,标注着“引魂铃”,旁边写着“能把迷路的念想引回家”。
窗台边的架子上,挂着串特别的风铃,是用贝壳做的,风一吹,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海浪拍岸。风铃下挂着把铜钥匙,正是木盒上的锁的钥匙。
“第一个问题,”青禾指着贝壳风铃,“阿禾姐姐说,这串铃叫什么?提示是‘它的声音像故乡’。”
我想起阿禾来自海边,立刻答:“归海铃。”
青禾眼睛一亮,点头:“对!第二个问题,风信楼的风铃为什么有大有小?”
艾丽西亚看向檐下的风铃,大的铜铃声音沉厚,小的银铃声音清脆:“大铃传远,小铃传近,风把不同的声音送到不同的地方。”
“答对啦!”青禾拍手,“最后一个问题,阿禾姐姐说,‘风信’是什么?”
我和艾丽西亚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是藏在风里的念想。”
青禾笑着把钥匙递给我们:“阿禾姐姐说,只有懂风的人,才配打开她的盒子。”
回到二楼,铜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木盒里铺着块靛蓝的棉布,上面放着三封信,收信人分别是“望月镇的陈婆”“甜水镇的老糖匠”和“桂语林的艾丽西亚”,最后一封,收信人是我。
我的信封上画着株小小的禾苗,旁边写着行小字:“等你拆信时,风应该正从东边来。”我拆开信,信纸带着淡淡的桂花香,阿禾的字迹比之前工整了些:
“见字如面。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大概已经走过了望月镇,听过了听风镇的风铃。其实风信楼的风铃,是我照着记忆里的样子做的——小时候总在海边听浪,后来到了内陆,就想做串能模仿浪声的铃,没想到真成了。
你还记得我们在桂语林埋的酒吗?我托青禾在酒坛旁种了株桂花树,现在应该已经开花了。等明年秋天,你去挖酒时,记得摘些桂花泡进去,那样酒里就有了风的味道。
别总惦记着我走的路,你的路在前面呢。风会把我的祝福带给你,就像风信楼的铃,不管你走到哪,只要有风,就有我在说‘往前走,别回头’。
对了,青禾说你总不爱吃甜的,我让她给你备了罐咸口的鱼露,是用海边的小银鱼酿的,配粥正好。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熬夜看星图。
风停了,信就到这吧。下一站的风铃,我已经让匠人打好了,就等你去挂。”
信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风铃,铃舌上系着根线,线头打着个死结,旁边写着“解铃还须系铃人”。
艾丽西亚的信里夹着片风干的桂花叶,叶面上用针尖刻着行字:“当年你帮我补的风铃绳,我一直留着,现在换我给你寄片叶子当书签。”
最厚的是给陈婆和老糖匠的信,里面夹着张图纸,画着种新的糖模,形状像风铃,旁边写着“用这个模子做糖,风铃响时,糖会更甜”。
青禾抱着个陶罐走进来,罐口飘出咸鲜的香气:“阿禾姐姐说的鱼露,我给你装好了,埋在楼下的桂花树下,能存三年呢。”她还递给我们串新做的铜铃,“这是阿禾姐姐设计的‘引路灯’,晚上赶路时挂在包上,铃响能惊走野兽,光还能照三尺远。”
夕阳西下时,我们站在风信楼的顶楼,看着风穿过山谷,吹动全镇的风铃,像在唱一首送别的歌。青禾站在楼梯口,挥着小手:“阿禾姐姐说,下一站是‘落霞镇’,那里的晚霞能把云染成糖色,她在镇口的老榕树下埋了坛新酒,等着你们去喝!”
我们把阿禾给的风铃挂在背包上,和楼檐的风铃一起响。风从东边来,带着海的气息,像是在回应信里的话。我知道,这串铃会跟着我们往下走,就像阿禾说的,只要有风,就有她的声音在耳边——“往前走,别回头”。
下楼时,青禾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差点忘了!这是阿禾姐姐让我转交的‘风信子’,她说把它放在窗边,能预报天气,风起时会变色。”锦囊里装着些细小的鳞片,在光下泛着虹彩,果然像极了海边的贝壳粉末。
走出听风镇时,风铃的声音渐渐远了,但背包上的新风铃还在响,和着脚步声,像段轻快的调子。我低头看了眼锦囊,鳞片在风里微微发亮,变成了温暖的橙黄色——看来明天会是个晴天。
下一个路口,晚霞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像阿禾说的那样,甜得像块刚熬好的糖。远处的落霞镇在暮色里闪着灯火,像是无数双等待的眼睛,等着我们把故事,继续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