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藏在山坳里,青石板被百年雨水浸得发乌,桥栏上爬满了缠枝莲形状的藤蔓,细看才发现是石雕,花瓣边缘被摩挲得发亮,想来是往来人常用手抚摸的缘故。桥洞下的水潭泛着幽绿,倒映着桥身的影子,像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纸,藏着数不清的褶皱。
“这桥叫‘锁情桥’。”守桥的老婆婆挎着竹篮,正用软布擦拭桥栏上的青苔,她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动作却极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老一辈说,相爱的人在桥上交换信物,就能一辈子不分开。”
竹篮里装着些零碎的物件:褪色的红头绳、缺角的玉佩、刻着名字的木牌,最显眼的是枚银戒指,戒面镶着块小小的月光石,在斑驳的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这些都是当年落在桥上的,我捡了几十年,攒了满满一箱子。”老婆婆拿起那枚银戒指,指腹摩挲着戒面,“二十年前,有对年轻人在这里定情,男的要去当兵,女的把这戒指给他戴上,说等他回来就成亲。结果那男的再也没回来,女的每年都来桥上站一天,去年冬天走了,临走前让我把戒指放回桥栏上,说‘等不到人,就让桥替我守着’。”
桥的正中央,有块青石板比别处更光滑,上面刻着个模糊的“等”字,笔画里嵌着些细碎的花瓣,像是刚有人来过。艾丽西亚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个字,突然摸到道浅浅的凹槽,像是用指甲反复划出来的。“这字刻了很久吧?”
“有三十年了。”老婆婆叹了口气,“刻字的是个姑娘,当年总来桥上等她爹。她爹是守林人,一次上山巡林时遇上了山火,再也没下来。那姑娘每天都来,在石板上划一下,划了整整三年,把‘等’字刻得深可见骨。后来她成了新的守林人,每年清明都带着女儿来桥上坐坐,教孩子认这个字。”
说话间,山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个扎着马尾的姑娘走了过来,手里捧着束野雏菊,走到桥中央,轻轻把花放在那个“等”字旁边。她看到我们,腼腆地笑了笑:“我奶奶说,这是我太爷爷当年刻的字。”
姑娘叫阿禾,是当年那个守林人姑娘的孙女。“我奶奶说,太爷爷走后,太奶奶没再嫁,守着这片林子和这座桥过了一辈子。她说桥是活的,能记住所有来过的人,所有说过的话。”阿禾指着桥栏上的缠枝莲,“您看这莲花,每朵都不一样,我奶奶说,那是太奶奶后来补刻的,每朵代表一个等回来的人。”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几朵莲花的刻痕更清晰,花瓣里还嵌着些细小的石子,像是特意嵌进去的。“这是我小时候嵌的,”阿禾有些不好意思,“奶奶说,等我嵌满一百颗石子,就能等到想见的人。”她手腕上戴着串手链,串着各色的小石子,正是从桥栏缝里捡的。
老婆婆从篮里拿出个小小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些褪色的信笺,纸页都已泛黄发脆。“这些是当年那姑娘写给她爹的信,没地方寄,就都藏在桥洞的石缝里。我每年替她晒一次,晒了三十年。”信上的字迹娟秀,开头总写着“爹,今天桥上的花开了”,结尾都是“女儿等您回家”。
艾丽西亚翻开最上面的一页,突然指着信尾的日期:“这封信的日子,正好是山火平息的那天。”信上写着:“爹,火灭了,我在桥上等您,带着您最喜欢的野菊。”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写得很急,末尾还有几滴晕开的水渍,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阿禾接过信,轻声念了起来,声音在桥洞间回荡,像是穿越了三十年的时光。念到最后一句时,她突然停住,眼眶有些发红:“太奶奶说,那天她在桥上等到天黑,野菊都蔫了,也没等来太爷爷。”
老婆婆拍了拍她的肩,从篮里拿出块用油纸包着的糕点:“吃块桂花糕吧,你太奶奶当年总在桥边的石臼里做这个,说她爹最爱吃。”糕点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放在嘴里一抿就化,甜而不腻。
“这石臼还在呢。”阿禾领着我们走到桥边的老槐树下,树旁果然有个石臼,内壁光滑,底部还沾着点桂花的碎屑。“太奶奶说,等桂花落了,就把花瓣收起来,和着糯米捣成糕,放在桥栏上,风会把香味带给太爷爷。”
夕阳西下,阳光透过槐树叶洒在石桥上,把“等”字照得格外清晰。老婆婆把那些捡来的物件放回桥栏的凹槽里,阿禾则往缠枝莲的花瓣里嵌了颗新捡的蓝石子。“奶奶说,石子嵌满了,桥就会把思念带给天上的人。”
离开时,回头望了眼石桥,暮色中,它像位沉默的老者,守着满桥的故事和未说尽的约定。桥洞下的水潭里,晚霞的倒影渐渐淡去,只留下些细碎的光,像是无数双眼睛,静静望着远方。
契路图上,锁情桥的坐标闪着温润的光,旁边浮现出一行字:“有些等待,不是等一个结果,是等心底的念想,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