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夜。
阮软蜷缩在宿舍床上,听着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凌晨三点十七分,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母亲发来的短信:「新药效果很好,医生说再观察三天就能出院。别担心我,专心学习。」
文字简单,却让阮软的眼眶一阵发热。她把手机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母亲近一些。窗外的雨声中混杂着远处救护车的警笛,尖锐又凄凉。
早晨七点,阮软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张纸,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她用冷水拍了拍脸,涂了点遮瑕膏,却怎么也盖不住那种从内而外的憔悴。
"软软,你昨晚没睡好?"林小雨从上铺探出头,声音还带着睡意。
"嗯,有点失眠。"阮软系上衬衫最上面一颗纽扣,遮住锁骨处不知何时出现的淤青——昨晚厉沉舟捏着她下巴时留下的痕迹。
林小雨爬下梯子,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张铭昨天在图书馆等你到关门。"
阮软的手顿了一下:"我们没什么关系。"
"全校女生都梦想和他'没什么关系'呢。"林小雨促狭地眨眨眼,随即注意到好友异常苍白的脸色,"你还好吗?脸色很差。"
"可能有点感冒。"阮软背上书包,"我先走了,上午有课。"
雨后的校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阮软踩着湿漉漉的落叶走向教学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昨晚厉沉舟给她的文件夹还躺在书包最里层,像一颗定时炸弹。
金融衍生品课堂上,教授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阮软机械地记着笔记,却发现自己写下的全是支离破碎的词组:「Black-Scholes模型」「张铭是警察」「欧式期权」「厉沉舟的妹妹」「Delta对冲」「三万块钱」...
"阮软同学,请回答这个问题。"
教授的声音突然将她拉回现实。教室里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包括前排转过头来的张铭。他今天穿着灰色毛衣,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询问的神色。
"我...抱歉,我没听清问题。"阮软的声音细如蚊蚋。
教授皱了皱眉:"身体不舒服可以去医务室。"
阮软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当她再次低头看笔记时,发现自己在纸页边缘无意识地画了一条蛇——黑曼巴,蛇信子分叉,栩栩如生。
下课铃响起,阮软迅速收拾书本,想赶在张铭过来前离开。但刚走出教学楼,她就被三个女生堵在了僻静的连廊拐角。
"你就是阮软?"为首的女生染着一头红发,耳骨上打了一排耳钉,嘴角挂着冷笑。
阮软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很特别啊,"红发女生逼近一步,"张铭学长亲自给你送书,还天天在图书馆等你。"她突然伸手抓住阮软的衣领,"知不知道他是我姐姐的男朋友?"
阮软试图挣脱:"我不认识你姐姐,我和张铭只是同学..."
一记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从左颊蔓延开来,阮软的眼前闪过一片白光。第二下紧接着落在右脸,指甲划过皮肤,留下一道热辣辣的刺痛。
"装什么清高?"红发女生揪住她的头发,"穿得像个修女,背地里不知道勾引了多少男人!"
阮软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从小到大,因为这张遗传自母亲的漂亮脸蛋,她遭受过太多莫名其妙的敌意——初中时被高年级女生关在厕所隔间;高中时书包里被塞满垃圾;现在,大学校园的连廊里,三个陌生女孩围着她,耳光像雨点般落下。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男声突然插入。红发女生立刻松开手,阮软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透过泪眼,她看到张铭站在连廊入口,脸色阴沉得可怕。
"铭哥!"红发女生的声音突然变得甜腻,"我们只是和学妹聊聊天..."
"滚。"张铭的声音不大,却冷得像冰。
三个女生迅速离开,红发女孩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瞪了阮软一眼。连廊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阮软压抑的抽泣声和张铭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阮软..."张铭蹲下身,想扶她起来。
"别碰我!"阮软猛地往后缩,后背撞在墙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张铭的手僵在半空:"我带你去医务室。"
"不用。"阮软用手背擦掉眼泪,挣扎着站起来,"请你...离我远一点。"
她踉跄着跑开,左脸火辣辣地疼,嘴角有血腥味。校园里人来人往,却没人注意到这个满脸泪痕的女孩。阮软一路跑回宿舍,庆幸林小雨不在,她可以独自舔舐伤口。
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左右脸颊红肿,右眼角有一道细小的划痕,嘴唇内侧被牙齿磕破,渗着血丝。阮软用冷水冲洗着脸,水温刺激得伤口一阵阵刺痛,却比不上心里的疼。
她做错了什么?只是因为张铭对她示好,就要承受这种无妄之灾?从小到大,她总是那个被伤害的人,只因为她安静,她不会反抗,她没有父亲撑腰。
阮软滑坐在浴室地板上,抱紧双膝。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照片——病房窗台上的一小盆多肉植物,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母亲附言:「护士小姐送的,说能吸收辐射。等你周末来,我们一起给它取个名字。」
泪水再次涌出。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真心爱她,只有母亲会为了保护她一次次转学,一次次与学校据理力争,一次次在深夜抱着她无声哭泣。
阮软擦干眼泪,回复了一个笑脸表情。她不会让母亲知道今天的事,不会让那个已经饱经风霜的女人再为她担心。
下午的课阮软没去上。她拉上窗帘,蜷缩在被窝里,像只受伤的小兽。脸颊的疼痛已经转为钝痛,但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手机不断震动,有林小雨的询问,有张铭的道歉,还有...一条未知号码的短信:「谁打的?」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阮软浑身发冷。厉沉舟怎么会知道?难道他派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
夜幕降临,宿舍里一片漆黑。阮软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脸颊的肿已经消了一些,但碰触时还是会疼。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张铭:「我在你宿舍楼下。我们需要谈谈。关于厉沉舟,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阮软没有回复。十分钟后,又一条消息:「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他给你的钱,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阮软的心脏。她当然不知道那些钱的具体来源,只是隐约猜到与"暗夜"地下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有关。但此刻她太累了,累得不想思考,不想选择,不想面对任何人和事。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厉沉舟:「明晚八点,老地方。带你见个人。」
阮软关掉手机,把它塞到枕头底下。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她盯着那道光线,想起小时候和母亲住过的那个小公寓——每当父亲喝醉酒打骂母亲时,小小的她就会躲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着地板上类似的月光线条,数着数字等待风暴过去。
衣柜是她童年的避难所,黑暗反而让她感到安全。
阮软突然起身,从床下拖出存放冬被的整理箱,清空后爬了进去。箱子不大,刚好能容纳她蜷缩的身体。合上盖子的瞬间,黑暗笼罩了她,熟悉的封闭感带来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就像回到母亲的子宫,回到伤害尚未开始的地方。
箱子里空气沉闷,带着淡淡的樟脑丸气味。阮软抱紧双膝,脸颊贴在冰冷的箱壁上。在这里,没有人能找到她,没有人能伤害她,没有人会因为她长得漂亮就嫉妒她,因为她被优秀男生青睐就憎恨她,因为她母亲生病就利用她。
手机在枕头下持续震动,但她已经听不见了。在黑暗的庇护下,阮软终于允许自己哭出声来。泪水滑过红肿的脸颊,刺痛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妈妈..."她轻声呼唤,像个迷路的孩子。
整理箱外,月光依旧静静地洒在地板上,银线渐渐偏移,最终消失在深沉的夜色中。宿舍楼下,张铭靠在路灯旁,盯着毫无动静的宿舍窗户,眉头紧锁;城市另一端,"暗夜"酒吧顶层的办公室里,厉沉舟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色U盘,里面是阮软今天被殴打的完整监控录像。
三个人,三个世界,被命运扭曲地纠缠在一起,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而此刻,阮软只想要一个简单的拥抱,来自那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