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法医检验室里,只有器械的低鸣和无影灯惨白的光,将林贞烨专注的脸照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戴着两层薄薄的蓝色丁腈手套,动作轻柔得像捧着刚孵化的雏鸟,用特制的平头镊子小心翼翼地从证物袋中捻出那片仅有巴掌大小的、焦黑卷曲的作业本残页。残页边缘如同枯萎的蝶翼般脆弱。他将残页置于高强度紫外光源下,屏住呼吸。
奇迹般浮现的荧光蓝字迹在焦黑的底子上清晰起来:
【12.3 取样地点:黑水河上游暗管出口 (美食城后100米) pH值:2.7 (强酸) 含Cu离子:47 mg/L (超国家排放标准94倍!!!) 】
“这孩子……”林贞烨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手指因压抑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她不是闹着玩的……她在用生命做最真实的检测报告!”
县公安局破旧的三层小楼。陈烁跞伫立在顶楼走廊尽头那扇积满灰尘的窗前,沉默如铁塔。拳头在身侧死死紧握,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响。窗外,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蟹壳青,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爬上那根悬挂在县公安局大院里、被风雨侵蚀得几乎褪尽了红色的旗杆顶端的国旗旗杆。他猛地转身,制服下紧绷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嘶哑:“尸检!有决定性线索了吗?”
临时改造为指挥室的法医办公室里,戴着厚镜片的老法医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他举起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袋子里装着一枚被高温扭曲变形、但仍能清晰辨认的镀金袖扣。扣面中央,用精致的镂空艺术体刻着三个扭曲缠绕的字母:“WYM”。
“尸检确定是人为纵火,添加了高燃性助剂。” 老法医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地下奔涌的暗流,“最关键的是,我们在死者的呼吸道深处……气管黏膜夹缝里,找到了这个。起火时,她正紧紧抓住凶手,或者……凶手离她近得可怕。”他的目光如解剖刀般锋利。
县委会议室气氛压抑如同铁幕即将落下。柳佳辰将几张放大的火灾现场照片狠狠拍在巨大的会议桌上——照片里残垣断壁,焦黑的铁皮扭曲狰狞,一个小小的、人形的炭化印记深深灼痛在座每一个人的眼睛。
“纵火!谋杀!证据确凿!”柳佳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法官宣读判决的冷酷力量。
“柳组长!慎言!”吴佳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面前精美的紫砂茶杯杯沿,“火灾调查还在进行,具体原因尚需消防技术报告!怎可如此武断定性‘谋杀’?这是对逝者的不尊重!”
吴欣琳突然站了起来。她没有看向任何人,径直走到投影仪前,动作利落地调出两组数据图表,并排投射在雪白的幕布上:
左图:林夕淇紫外灯下还原出的那份焦黑残页上的真实数据——含铜量 47mg/L。
右图:县环保局档案库中存档的、同一天同一地点“官方”水质监测报告打印件——含铜量:2.3mg/L。
两组刺目的数字,形成了二十倍的恐怖落差!如同两柄冰冷的匕首悬空对峙!
“谁来解释?”吴欣琳的声音平静,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是环保监测设备集体失效?是基础算术规则在惠华城南区失效?还是,”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每一张僵硬的面孔,“有人在用墨水和印章,屠杀真相?!”
“数据嘛,仪器总有误差……”林俊宏脸上习惯性地堆起和事佬般的笑容,试图打圆场,手指不经意地指向幕布上那刺眼的对比,“再说了,这小孩子的……”话未说完,他伸出的手指猛地僵在空气中,笑容冻结在脸上,眼球因极度的惊骇而暴突!
所有人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吴欣琳投影的是林姗那份加密邮件附件的截图。上面清晰显示着玉强集团连续三年的《工业废水排污费缴纳台账》。那原本应该填写金额的空白栏位,此刻如同被掏空心脏的尸体般,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片空白!(原文“金额栏全是空白”改为更形象描写)
吴佳洪手中的茶杯毫无征兆地滑落,“当啷”一声脆响,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褐色茶汤溅湿了他锃亮的皮鞋裤脚。
城郊那座表面是“御品温泉水疗”,实则是惠华顶级销金窟的VIP包房内,弥漫着廉价香薰也掩盖不住的纵欲气息。陈枫祥赤膊趴在宽大的按摩床上,任由身后穿着暴露的按摩师油腻的手指在背上揉捏。
一个穿着考究黑西装的精瘦男人悄无声息地进入,将一部卫星加密电话恭敬地贴到他耳边:“吴书记电话。”
“大哥!”陈枫祥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顶不住了!柳疯子他们拿到了林姗那小婊子临死前……”
“慌什么!”电话里吴玉强的声音传来,带着温水划过的慵懒,却透着剧毒的阴森,如同响尾蛇盘踞在浴池边缘,“账本原件早处理干净了。听清楚——”他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毒蛇收紧的绞索。
按摩女非常有眼色地悄悄退出。包房柔和的暖光骤然熄灭,只余下水汽蒸腾的朦胧黑暗。黑暗中,陈枫祥脸上的每一丝血色都飞快褪尽,只剩一片死灰。他的瞳孔在极致的恐惧中渐渐放大、失焦,映照着那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黑洞……
深夜十点,环保局技术科实验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化学试剂混杂的冰冷气味。林贞烨双眼布满血丝,额角因高度专注而渗出细密汗珠,正第三次对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色谱峰线进行最后的数据比对验证。这是他最后、也最关键的支撑点。
头顶的日光灯管突然发出频死的滋滋声!灯光毫无征兆地剧烈明灭,如同垂死挣扎的喘息!
噗……啪!
灯管彻底熄灭,整个房间瞬间被投入纯粹的黑暗深渊。
“谁?!”林贞烨全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挣脱胸腔束缚!
黑暗中,只有通风管道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咔哒”。
静默。
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几秒,仿佛刚才的“咔哒”只是幻觉。然而下一秒,林贞烨如同被电击般弹起——电脑屏幕上,那保存着所有原始数据、证据链图谱、加密备份的核心文件夹图标,正如同被强酸腐蚀般,急速地、无声地、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数据删除程序在被黑客远程控制!
“不——!”林贞烨几乎是目眦尽裂地嘶吼着,整个人如同疯虎般扑向主机电源!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电源按钮瞬间——
后颈猛地传来一丝冰冷的金属触感!极轻微,却像毒蛇的亲吻,直接刺入骨髓深处!
“别动。肌肉紧绷对你没好处。”一个低沉、嘶哑、仿佛锈蚀齿轮摩擦的声音紧贴在林贞烨耳后响起,带着绝对的掌控力,“乖乖交出林姗给你的那个……U盘小玩意儿。”是吴光祖!
林贞烨全身僵直,血液似乎凝固。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绝望的警报尖啸。
就在吴光祖的手指即将压下扳机的千分之一秒——
哗!——嗡!
整个县城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光!不是跳闸!是彻底的、绝对的断电!全县规模!
“操!”吴光祖的嘶吼在纯粹的黑暗中响起,带着被突袭的暴怒。
林贞烨瞬间爆发!屈肘!拧身!用尽全身力气向身后撞去!
噗!
一声沉闷的撞击和短促的闷哼!
呲啦——啪嗒!
似乎有东西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几秒后,应急备用电源的低鸣响起。幽绿惨淡的应急灯光线艰难地穿透黑暗,照亮了房间一角。
地板上,一把造型奇特的短管手枪静静躺着,弹匣掉落在一旁,里面竟然是空的!墙上,用深褐色的不明液体(极可能是鲜血),涂抹着一行触目惊心的狂草:
【游戏……刚……刚……开……始……】
县医院天台的风冷得像刀子。陈烁跞解开临时病号服,露出结实却缠满白色绷带的上身,正将一团染血的纱布扔进医疗废弃物桶里。身后传来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的清脆回响。
“你妹妹昨晚已经被转移到了绝对安全的地方。”吴欣琳的声音比风更冷,递过来一部崭新的、没有任何标签的卫星电话,“省厅特别行动小组最高级别保护的隔离点。”
陈烁跞没有回头,也没有伸手接。“条件?”他简单地问,目光依旧凝视着远处城市霓虹灯影下、那如同匍匐巨兽般的玉强美食城轮廓。
“柳组长需要你去做一件事。深入骨髓,斩草除根。”吴欣琳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也带着一丝沉重的寒意,“但事成之后,你可能……永远脱不下这身警服了。”
夜风吹得他空荡荡的衣角猎猎作响,腰间隐藏的枪套轮廓在绷带下若隐若现。陈烁跞忽然低低地笑起来,笑声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苍凉和决绝的畅快:“我穿上这身皮的第一天,打定的主意,就是为了……今天!”
凌晨三点整。玉强集团总部大楼地底三层,那道号称连炸药都难炸开的合金材质金库大门深处。
吴烨铭额头青筋暴跳,焦躁地狠狠踹了一脚旁边那台正发出“嘎吱嘎吱”痛苦呻吟、被纸屑塞满卡住的碎纸机。“废物!明天就把你们当废铁卖……”咒骂戛然而止。
一阵几乎被厚重合金门隔绝、却又真实存在的微弱震动传入耳膜——电梯运行的嗡鸣!
怎么可能?!这个时间点,这个地点,只有他和他亲信的安保队长拥有通行密码!
厚重的金库门如同一扇缓慢开启的地狱之门,沉重地向两侧滑开,轴承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幽深的入口处,幽蓝色的冷光流泻而下。一个身影逆着光,如同从地狱归来的煞神,矗立在缓缓开启的电梯厢内!
那人穿着特警作战服,却肮脏不堪,浸透了暗红色的粘稠物质。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凝固着乌黑的血块,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细缝。但那条细缝里透出的目光,如同北极万载寒冰!是陈烁跞!
“你?!你怎么……”吴烨铭惊骇欲绝,下意识就要扑向嵌在墙上的紧急报警按钮!
砰!
一道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在金库中炸响!子弹精准地撕裂了吴烨铭的右侧膝盖!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抱着扭曲变形的膝盖疯狂打滚。
陈烁跞一个箭步上前,沾满泥污和敌人血迹的军靴重重踏在吴烨铭那只掏向腰部手枪的手腕上!骨头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吴玉强在省城的据点!具体地址!”陈烁跞的声音冷硬、粗粝,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枪口随着话音下移,冰冷的金属管精准地顶在吴烨铭双腿之间,那个足以让任何男人魂飞魄散的要害上!“下一枪,打你胯骨。”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报菜名。
就在绝望的吴烨铭魂飞天外之际,控制室里那排巨大的监控屏幕突然“哗啦”一下全部自行点亮!红色的巨大粗体字在所有屏幕上同时滚动闪现,冷峻而刺眼:
【核心证据链已全线传输至省纪委核心服务器备份完成】
【重复:证据链传输完成!】
吴烨铭面如死灰,所有的气力和狡辩瞬间被抽空。他瘫软在地板上,如同被抽掉脊梁的死狗,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湖……湖畔……半岛……私人区……第……18号……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