獠牙之下

省委常委扩大会议的空气凝固了。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渐起的暮色，却隔不断那山雨欲来的窒息感。长条会议桌旁，十几位决定汉江命运的人物正襟危坐，目光或凝重、或闪烁、或冰冷地聚焦在长桌尽头。

省长周伟端坐如钟，脸上是沉痛与忧虑交织的“公心”：“同志们，白龙潭泄洪闸事故的教训极其深刻！指挥失当，罔顾科学，差点酿成军民融合战略要地的灭顶之灾！相关责任必须厘清，严肃追究！”他微微抬手示意。

他身后的秘书立刻操作投影。巨大的幕布亮起，一段精心剪辑的视频开始播放：

摇晃的镜头里，是白龙潭泄洪闸在超高压泵车驱动下发出刺耳呻吟的画面，探照灯下接口渗漏的高压油流如同毒蛇喷射！紧接着画面切换到摇摇欲坠的闸门特写，刺耳的金属扭曲声被刻意放大！最后，镜头猛然拉远，俯瞰泄洪道口奔涌的浑浊洪水，画面边缘被特意标注了一个刺眼的红圈——距军民融合战略储备用地核心区仅500米！

视频结束，刺目的红光定格在幕布上，如同未干的血迹。

“触目惊心！”周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质问，“这是对国防安全底线的公然践踏！是对党和人民事业的极端不负责任！刘炀同志作为现场最高指挥，负有不可推卸的直接责任！而推荐、信任并支持刘炀同志在明阳工作的领导同志…”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缓缓转向面色铁青的省委书记赵国栋，“…是否也该反思一下，在选人用人和重大风险决策上的失察之责？！”

赤裸裸的逼宫！矛头已从刘炀，直指赵国栋！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空气仿佛被抽干。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赵国栋身上。这位封疆大吏，此刻如同坐在火山口上。他的手指在桌下紧握，指节发白。李盛民垂死的交易还在耳边回响，那根染血的野猪獠牙仿佛就揣在他心口，冰冷刺骨。为了保住那段不堪的知青往事，为了不让盛民的儿子李哲把那些足以毁掉他一生的秘密带进坟墓，他刚刚默许了对刘炀的暂停调查，压制了对广明湖更深层的追查…代价，就是此刻周伟的致命一击！

“周伟同志的意见…”赵国栋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沙哑和疲惫，“…反映了部分事实。泄洪闸抢险，方式方法确有值得商榷之处。刘炀同志年轻，有冲劲，但也暴露出经验不足、考虑欠周的问题。责任…当然要追究。”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这是妥协的信号，是退让的姿态。为了自保，他只能暂时牺牲刘炀这枚棋子。

周伟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陈志远（组织部长）立刻心领神会，接口道：“赵书记勇于担责，令人敬佩。考虑到当前复杂局面和赵书记的身体状况，我建议，在泄洪闸事故调查期间，是否请赵书记暂时放下日常工作，专心休养？省委的全面工作，可由周伟同志临时主持，确保稳定过渡。”

“暂休养”？！

这是赤裸裸的夺权！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明白，赵国栋一旦“休养”，就再难回来！周伟派系将彻底掌控汉江！

赵国栋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死死盯着陈志远，眼中燃烧着愤怒和难以置信！他没想到，对方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如此迫不及待！他更没想到，自己为了掩盖那段知青往事而对李盛民做出的妥协，竟成了勒死自己的绞索！

就在这权力天平即将彻底倾覆的千钧一发之际——

“等一下！”

一个平静却如同惊雷般的声音响起，瞬间撕裂了会议室的死寂！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后排的明阳市委书记刘炀，缓缓站起身。他身上还带着未散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在黑暗中燃烧的星辰。他无视周伟、陈志远等人惊愕、愤怒的目光，无视赵国栋复杂难言的眼神，径直走向会议桌前方的投影操作台。

“责任当然要追究！但追责之前，请各位领导先看看这个！”刘炀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他掏出一个小小的U盘，插入接口。

幕布上刺眼的红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清晰无比的照片、文件扫描件！

- 照片1：一个印着“广阔天地”字样的老旧搪瓷茶缸，缸底一个隐秘旋钮被特写圈出。

- 照片2：旋钮打开，露出茶缸内胆底部的防水暗格。

- 照片3：暗格里，一份折叠整齐的账本被取出展开，封面手写《知青基金-明钢地块资金往来实录》！

- 扫描件1：账本核心页！清晰显示：明阳钢铁厂职工危房改造专项拨款：1.2亿。

- 扫描件2：支出记录！实际用于危房改造工程款：仅3000万！

- 扫描件3：资金流向图！剩余9000万经“知青互助会”账户洗白后，分两笔汇入：

收款账户A：赵立军（赵国栋妻弟）控股的“明城地产”，金额：4500万！

收款账户B：李哲（李盛民长子）关联离岸公司“晨星资本”，金额：4500万！

- 签名页：一份关于知青互助会资金“定向帮扶”的授权文件，末尾，一个熟悉到刺骨、力透纸背的签名——赵国栋！

铁证如山！触目惊心！

整个会议室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死寂被彻底炸碎！惊呼声、抽气声、文件掉落声此起彼伏！所有常委都惊呆了！目光如同聚光灯般，瞬间从幕布转向面无人色的赵国栋！

“赵书记！”刘炀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审判之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上，“请您解释一下！这1.2亿职工的血汗救命钱！这被您亲笔授权的‘知青互助’，是如何变成您妻弟和李盛民儿子口袋里一人4500万的赃款的？！还有！”刘炀的手指猛地指向幕布下方另一份刚刚调出的文件，“广明湖新区那9.8亿的土地出让金黑洞！您批示‘特事特办’绕开环评的那块地！最终又肥了谁的腰包？！”

“你…你血口喷人！”赵国栋猛地站起，浑身剧烈颤抖，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指着刘炀，手指哆嗦得如同风中枯叶，“这是伪造！是陷害！是李盛民…他死前…他…”

“死前什么？”刘炀毫不退缩，目光如炬，直刺赵国栋灵魂深处，“死前用你们知青点的秘密要挟您？用那根您保存了四十年的野猪獠牙，让您妥协？让您压下对他的调查？让您牺牲明阳的正义和真相？！”刘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悲悯，响彻整个会议室：

“赵国栋同志！知青的情谊，是患难与共的赤诚！不是你们官官相护、腐败共生的遮羞布！！”**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震屋瓦：

“今日！我刘炀！就要当众掀了这张布！让诸位看看！这布下面盖着的，到底是赤胆忠心！还是早已烂透的裤衩！！”

“噗——！”

赵国栋急怒攻心，一口鲜血猛地喷出！猩红的血点溅落在光洁的会议桌面上，触目惊心！他身体晃了晃，向后倒去，被手忙脚乱的秘书扶住，瘫软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口中犹自喃喃：“盛民…野猪…牙…我们…我们的牙…”

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用红绸包裹的小布包。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根长约十厘米、顶端尖锐、带着暗褐色干涸血渍的——野猪獠牙！那是1972年，广明湖村知青点外，李盛民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见证！是他珍藏了四十年的信物与枷锁！

赵国栋死死攥着那根冰冷的獠牙，浑浊的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滚落。他看着獠牙尖端那抹刺眼的暗红，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窑洞里李盛民用搪瓷缸接雨水为他降温的夜晚，看到了两人在改革浪潮中并肩前行的岁月，也看到了那肮脏交易中堆积如山的金钱和坍塌的信仰…

“盛民…”他喉咙里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和幻灭，“你我…两清了…两清了！！！”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地将那根染血的野猪獠牙，掷向坚硬的大理石地面！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断裂声！

獠牙应声断为两截！一截滚落到周伟的脚边，一截弹到了刘炀的面前。

象征肝胆相照的信物，在这一刻，连同那扭曲变质的情谊，被彻底摔碎！赵国栋的精神支柱，也随之轰然崩塌！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会议室里一片混乱！惊呼声、呼喊医生声、桌椅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赵书记！”

“快叫救护车！”

周伟看着脚边那半截染血的獠牙，又看看昏死的赵国栋，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赵国栋完了！彻底完了！障碍扫清了！

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正要站出来“主持大局”，宣布由自己临时主持省委工作——

轰——！

会议室厚重的双开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力猛地撞开！门板砸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所有人惊骇回头！

只见省军区司令员刘振华，一身笔挺的墨绿军装，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如同战神般站在门口！他脸色铁青，眼神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战场硝烟般的杀气，横扫全场！他身后，是几名同样面色冷峻、荷枪实弹的卫兵！

刘振华根本无视满室的混乱和昏死的赵国栋，他锐利如刀的目光直接锁定周伟，声音如同滚滚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滔天怒意，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都给我安静！”

“军委直属环境监测中心紧急报告！”

“广明湖塌陷区核心样本检测结果确认——”

“土壤及水体中检出武器级浓缩铀残留物！辐射水平超标470倍！”

“中央军委、国务院特别联合调查组已抵达汉江！要求所有涉事人员原地待命！接受审查！”

“现在！立刻！封锁现场！所有人！不得离开会议室半步！”

死寂！

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恐怖的死寂！

周伟脸上那刚刚浮起的狂喜瞬间凝固、碎裂，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武器级浓缩铀？！这已经不是腐败！这是叛国！是足以诛九族的滔天大罪！他妻弟的公司…军工废料处理…填埋…

刘振华带来的消息，如同最终审判的末日雷霆！不仅彻底撕碎了周伟的夺权美梦，更将他和他背后的利益集团，直接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瞬间映亮了会议室内每一张惊骇欲绝、面无人色的脸！也映亮了那两截躺在冰冷地面上、沾着赵国栋血迹的断裂野猪獠牙。

雨水在玻璃上肆意横流，扭曲地映照出会议室里权力崩塌、末日降临的景象。獠牙已断，情义成灰，而比腐败更黑暗、更致命的辐射阴云，正伴随着窗外的狂风暴雨，笼罩了整个汉江省。这场权力的风暴，终于撕开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其下足以毁灭一切的、狰狞的核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