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指停留在距离沈砚唇侧仅有半寸的虚空中。
时间仿佛被冻结。
空气凝固成坚硬的实体。
唯有沈砚惊惧的喘息和霍凛粗重压抑的呼吸在死寂中剧烈地彼此撕扯。
那只悬停的手掌指节根根绷紧到了极致,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如毒蛇般暴突扭曲。
肌肉纤维因强行中止发力而发出的细微震颤如同电流般在指根和手腕间剧烈传导。
颤抖……
凝滞的掌下,沈砚蜷缩的身体如同风化的石像。
惊惧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只在咫尺距离凝固定格的滚烫巨掌上。
悬停的半寸距离,隔着虚浮的空气,他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肌肤上蒸腾出的、几乎灼伤面颊的狂暴余温,以及一种被强行锁链勒紧、骨骼肌肉都在发出悲鸣的无声震颤。
几秒的凝滞如同被拉长成酷刑。
霍凛绷紧如铁的脸上线条深刻如凿刻的冰缝,牙关紧咬得下颌骨几乎要裂开。
悬停在半空的手掌开始剧烈地颤抖,每一根手指都在承受着崩裂边缘的力量拉锯,痉挛。
仿佛在对抗一股无形的、将他的掌骨钉死在空中不得寸进的巨大磁力。
骤然!
霍凛猛地收回了那只几乎悬停在沈砚脸上的手。
收势之猛,如同被无形钢索骤然拉回。
那只手臂带着巨大的惯性和体内尚未散尽却无目标倾泻的蛮力,如同失控的甩鞭般狠狠向身后的虚空砸去。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爆裂的巨响在密闭空间炸开。
霍凛紧握成拳、裹挟着毁灭性力量的手背,狠狠砸在了冰冷坚硬的黑胡桃木书桌边缘。
木屑瞬间崩裂飞溅,沉重的书桌在绝对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如同巨兽濒死前的惨嚎。
桌面上的金属笔筒、厚重文件夹被震得高高跳起,哗啦啦砸落满地。
霍凛砸下去的那只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如同骤然迸裂的红蛇,顺着骨节碎裂的皮肤纹路蜿蜒流下,滴落在深色油润的地板表面。
他砸向虚空的手像是释放了最后的气力,高大的身躯剧烈摇晃一下,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最后的支撑,猛地向后倒退了半步。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溃堤的洪水瞬间席卷全身。
他沉重地靠在了冰冷的书桌旁,背脊撞在坚硬木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胸膛剧烈起伏,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撕裂着喉咙的粘液。
霍凛垂着那只砸碎桌角的手,粘稠的血液顺着苍白僵硬的指节成串滴落,在灯光下晕开触目惊心的小片深色。
他微微垂着头,散乱的额发半遮住眉眼,只露出紧抿成锐利刻痕的薄唇。
那张脸上所有属于暴君狂怒的棱角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坍塌,只余下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将灵魂也一并冻结吸走的死寂。
不再有目光投向沈砚的方向。
书房死寂得能听见血液滴落的微响。
咚。
一小滴粘稠深红的血液跌落在光滑的胡桃木地板表面,溅开一朵微小而沉重的暗色花。
霍凛的身体在冰冷的书桌边缘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那滴落的血珠卸去了最后一丝强韧的伪装。
那只血肉模糊、骨节狰狞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粘稠的血液顺着苍白僵硬的指节滴落得更加迅疾,在油亮的深色地板表面绽开一连串沉重而无声的暗花。
剧痛?
或是别的什么?
无从判断。
他垂着头,散落的额发在他深刻的眉眼之上投下浓重的、如同墨渍晕染开的阴影。
灯光勉强照亮他紧绷的下颌骨和紧抿的唇线,那弧度锐利冷硬得仿佛由黑色玄冰打磨而成,不带一丝属于人类肉体的软弱。
没有痛楚的抽搐,没有倒抽冷气的嘶吟。
只有一种令人心脏骤停的绝对死寂,如同深渊最底层的无尽沉淀物。
高大挺拔的身影倚靠着冰冷坚硬的书桌,胸膛因为沉重而粘滞的呼吸起伏着。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拖着无形的沉重锁链,每一次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如同寒窑深处吹来的、带着腐朽尘埃的冷风。
那砸在书桌边缘血肉模糊的手,如同被彻底遗弃在了空间里的一件血腥残件,失去了与主体所有感官的连接。
空气浓稠如熔融的铅液,冰冷沉重。沈砚蜷缩在沙发的一隅,维持着双臂紧拥膝头的姿势,如同一尊被凝固在琥珀中的苍白雕塑。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幅度,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惊动死潭中伺伏的怪兽。
昏黄的光晕将他身体轮廓虚化在黑暗边缘。
他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片浓稠如墨的孤绝阴影。
看着阴影中那只沉默滴血的、血肉模糊的手。
看着血珠砸落,在地板上晕开的小片暗色沼泽。
时间在粘稠的沉默中爬行,每一秒都似重锤擂在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霍凛低垂着的头颅没有任何抬起的迹象。如同耗尽燃料的星体,在惯性的支撑下维持着坍塌前的姿态。
嗒。
又一滴血珠跌落。
声音被厚重地毯吸收殆尽。
沈砚的目光从那低垂的头颅,缓缓移开,落在了书桌边缘那个早已碎裂炸开的墨玉笔筒——
曾经笔直矗立的冰冷权杖象征物,此刻如同被碾碎的蝶翼,碎片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文件与血迹之间。
笔筒碎裂空洞的底座旁,静静躺着一管几乎被遗忘的东西——
一管通体莹白、仅有一指长、管口凝着一点凝固乳膏的医用凝胶软管。
大概是哪一次某个私人医疗团队在书房处理紧急伤口后遗落,或是藏在某个备用药盒的缝隙里,被刚才毁灭性的力量震落了出来。
白色。
在黑暗与血迹的浓重映衬下,像一捧误入幽狱的无辜新雪。
管口凝固的乳膏泛着一点微光。
沈砚的指尖在环抱的膝盖上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真皮表面。
霍凛的身影在角落的冷硬阴影里,如同失去了所有磁场的黑色死山。
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还在沉默地滴血。
片刻死寂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