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几乎是本能地半蹲缩在浓郁茂密的绿叶之后,像一头受惊后瞬间寻找掩体的夜行动物。
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陶盆,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抽痛。
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用那点锐利的腥甜强行压下所有失控的喘息和即将爆发的颤抖。
目光……
凝聚所有残余的冷静意志,透过浓密叶片的间隙,死死锁定几米外那个弓着腰,捂住腹间的区域,如同被无形重锤击中的高大身影
霍凛低着头,散乱的额发垂落,遮住了大半表情。
一只手死死压在被打中的膈下区域,肩背的肌肉在深灰色礼服下绷出痛苦痉挛的轮廓。
他似乎在极力稳住身体,但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撑住了旁边冰凉的金属装饰墙面。
高大的身体在短暂失去平衡后的晃动如同山倾的前兆。
空气里的熔岩气浪瞬间消失,只余下霍凛压抑而粗重紊乱的喘息,在巨大的空间里形成短暂的回音。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硬生生定格在这一秒。
几秒,也许是十几秒死一般的凝固。
霍凛撑在金属墙面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灰白色。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一点腰背,被散落发丝半遮住的面容一点点抬起。
当他的视线穿透那短暂的痛苦迷雾,再次投向盆栽方向时,沈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凉了。
那双眼睛里翻涌的赤色暴怒被强行压下去了。残留的不是痛楚,也不是羞愤。
那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东西……
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重新占据眼底每一寸空间。
但那不再是暴烈的、喷发的火山口,而是冷却的、如同万米深海之下的极渊,寒得透骨,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里面没有一丝光,只沉沉地倒映着沈砚躲在绿叶后那惊惧又决然的影子。
一丝极其危险的、如同淬毒冰棱般的寒意,随着那道视线无声地刺穿空间的粘滞,精准地钉在沈砚眉心。
无声的压迫感,比刚才那暴烈的物理束缚更加沉重百倍。
“……”
霍凛的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
他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似乎要将整个空间中所有残存的空气都吸入冰冷的肺腑深处。
然后,那双如同死水寒渊的黑眸,才一寸寸,极其缓慢地从沈砚身上撕扯开来。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咆哮,没有责问。
他甚至没有再尝试靠近那片观叶植物营造出的临时屏障。
只是拖着那如同被无形枷锁锁住的沉重步伐,一步、一步朝着休息室深处那张宽大的、冷硬的黑色皮质沙发走去。
时间不再是粘稠的糖浆,而是凝结的坚冰。
巨大盆栽的阔叶如同静止的绿色幕布,隔绝着咫尺之外令人窒息的死寂风暴中心。
沈砚的后背死死抵住冰凉的粗陶盆壁,每一寸皮肤都绷得像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透过叶片交错的罅隙,霍凛走向沙发的沉重剪影,每一步都似踏在他耳膜深处震响的重鼓。
几米外那张如同黑暗王座般的巨大沙发,张开冰冷的皮质怀抱,吞没了那个弓腰塌肩、周身气息如同风暴后死火山般压抑的身影。
霍凛几乎是跌坐进去的,沉重的身躯让沙发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呻吟。
他向后深深陷落,头无力地仰靠在冰凉的皮质靠背上,阖上了眼睛。
但那绝不意味着放松。
汗水浸透了霍凛额前的碎发,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头和深刻的鬓角。
他胸前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把整个空间里所有残存的氧气撕扯入肺腑,每一次呼气都带着火山熔岩冷却后的沉重硫磺气息,沉闷、灼烫。
下巴绷紧如即将碎裂的岩石,深嵌在颈项间绷起的肌腱线条如同挣扎欲断的钢索。
指骨分明的手掌依旧死死压在软肋下方那个被重击的位置,指关节根根泛出凄厉的青白色,仿佛要将那剧痛的核心死死碾碎在自己的掌心之下。
短暂的死寂无声放大。
只有霍凛粗重到如同破风箱般的沉重呼吸,在空旷的休息室里来回冲撞,撞上四壁冰冷昂贵的大理石,留下短暂浑浊的回响。
沈砚蜷缩在观叶植物的浓密阴影里,几乎将自己缩成了一个没有缝隙的茧。
指尖死死掐入掌心,用那点锐利的痛感强行压制住胸腔里那只试图撞破囚笼的惊鸟。
呼吸凝滞在喉咙口,每一次微小而急促的抽吸都带着身体无法控制的细碎抖颤,像濒死的小兽最后的呜咽。
额角的冷汗无声滑落,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没入领口深处。
【系统007(数据流如履薄冰,声线扭曲尖锐):
生命体征检测……极……极度危险区域波动……目标个体……稳定失败……心率……血压……危险临界值!自我毁灭倾向读数飙升!!!警告!远离!绝对远离!!!
立刻呼叫外部支援方案加载——】
冰冷的报警声被强行掐灭在意识边缘。
呼叫谁?
喊破喉咙外面那些华丽浮夸的宾客也不会踏入霍凛划下的禁区半步。
惊动了霍凛……自己只会更快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洞彻底碾碎成齑粉。
唯一的生机,是熬过去。
熬到霍凛自己从那失控的火山深渊中挣扎出来。
或者……熬到他彻底坠入不可挽回的疯狂。
无论哪一种,生或死的赌局,筹码都不握在他手中……
时间在粘稠的血浆与熔岩焦土气息中艰难爬行。
每一秒都是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漫长如一个冰河世纪,也许仅仅是数次心跳停顿的间隙——
沙发深处那沉重的破风箱喘息声,似乎……有了细微的变化?
一次更深沉却更缓滞的吸气。
压在软肋位置的指掌微微松动了一分,紧绷到极致的指关节因为短暂的松力而发出细微的、如同朽木崩裂的咯吱声。
紧阖的眼皮在沉默中剧烈地颤抖了几下,额角暴起的血管如同退潮的浊流,缓缓平复下去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