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刺入巷子深处，像无数根银针扎在我的皮肤上。校服早已吸饱了水分，沉甸甸地裹着颤抖的身体。拳头落在肋骨时发出的闷响，与远处闷雷奇异地共鸣着。我蜷缩在墙角，看着帆布书包被小刀划开狰狞的裂口，里面掉出的作业本正在雨水里慢慢晕染成蓝色的尸体。
"废物。"鞋尖碾过我的手指时，我听见他们这样笑着说。
忽然有风掠过耳畔，带着不合时节的凛冽。那些笑声戛然而止，化作惊恐的抽气声。我透过肿胀的眼睑，看见霸凌者们踉跄后退的模样，活像目睹了美杜莎的石化现场。最后离开的人踹在我腰侧的一脚，反而成了某种解脱——至少证明我还活着。
泥水顺着脸颊滑进嘴角时，我尝到了铁锈与尘埃的味道。模糊的视野里浮现出一道半透明的轮廓，像被水洇开的钢笔墨迹。他摇晃着向我靠近，蹲下来的动作让空气泛起涟漪，老旧校服的下摆垂落在水洼里，却没有激起半点波纹。
"是你啊......"
这声叹息轻得仿佛柳絮拂过湖面，却在我胸腔里撞出轰然回响。他伸手想拭去我脸上的污渍，指尖却像穿过晨雾般穿透了我的颧骨。那一刻，我竟从他模糊的面容上看出了比我还深的痛楚。
后来每个被夕阳染成蜜糖色的傍晚，他都会出现在教室后门的阴影里。蝉鸣声中，他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像显影液里浮出的底片。当我被推搡进厕所隔间时，储物柜会突然发出巨响；当课本被扔出窗外时，总会被风吹回我的课桌。同学们窃窃私语说我被幽灵庇佑，却不知那个透明的少年正坐在我床边，看着月光在我们之间流淌成银河。
毕业那天的晚霞特别浓烈，像打翻的葡萄酒浸透了整片江面。我又问出了那句问了好多次却始终没有回答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啊？”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晚霞透过树叶的一丝丝暖束的簇拥下，沉默着。“对不起，我该走了。”良久，他回答了这么一句，我还没有感应过来，却已看到他的身体在斑驳的光影里开始消散，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我慌乱的想要抱住他，却无济于事，什么也碰不到。泪水模糊眼眶，心脏像要破碎般的痛。
最后一刻，他回头看了看我，我心头一颤。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那是我每次照镜子时，在玻璃反光里看到的——我自己的脸。
他不见了，炸成了流萤，粉碎了我心中仅存的希望，我大口喘气，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苦涩从心底深处蔓延至全身。
我释然一笑，翻过栏杆一跃而下。江水吞没头顶的瞬间，冰冷的江水浸没全身，鼻腔直通肺部的刺痛让我逐渐失去意识。但渐渐地，世界反而变得明亮。无数气泡裹着记忆的碎片上浮：父亲通宵加班时佝偻的背影，他藏在工具箱里的抗抑郁药，还有旧相册里被撕去一角的全家福。原来那年的车祸里，方向盘本该向右打的。
冰冷逐渐褪去，喧闹的声音温暖缓缓包裹，我猛得睁眼，看了看自己的手，阳光穿透了指尖。
……我…死了吗…
缓缓抬头，一个满身伤痕狼狈不堪的身影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我。温暖的光晕中，我望着跌坐在巷子里的少年。他睫毛上悬着的雨滴，和我此刻落下虚无的泪水有着相同的弧度。心里不知什么翻涌，脚步不自觉挪动。缓缓蹲下，看着那张满是泥泞的脸庞，酸涩、庆幸、迷茫，如潮水般涌上来。当我的指尖穿过他潮湿的发梢时，终于明白这循环往复的相遇，不过是两个时空的伤口在互相舔舐。暮色四合，流萤开始在我们之间织就光的蛛网。
但最后，一切都只化为了一句：
“ 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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