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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的人

她是我的禁区

夜,像一块巨大而沉重的墨色绒布,将整座城市包裹得密不透风。窗外的霓虹早已熄灭,只剩下远处偶有车辆驶过的微弱光晕,短暂地照亮窗帘的缝隙,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房间里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沉闷而有力的跳动声,一声,又一声,如同在空旷的山谷里回响,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陈默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肩膀有些发麻,但他一动也不想动。同样凌晨也是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他们虽然都是同样的姿势,但是他们并不是在一间房。

他知道凌晨没有睡着。因为他也没有睡着。他此刻其实很想走到凌晨的卧室。去抱抱她,抱着她一起入睡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像是遗失了很久的心脏突然跳动。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或许是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发呆;或许是将脸埋在枕头里,试图用柔软的布料隔绝掉什么;又或许,她正与他一样,在无边的寂静里,与自己汹涌翻腾的思绪搏斗。

他们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

江潇的思绪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回了过去。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凌晨的场景。那是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安静地坐在角落,好像这个场合格格不入。

那一刻,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相识、相知、相爱。林薇是个温柔而坚韧的女孩,她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细腻,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倔强。她会在他加班晚归时,留一盏温暖的灯和一碗热腾腾的汤;她会在他创业初期屡屡碰壁、心灰意冷时,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说,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给他无声的力量。

他曾经以为,他们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他们会一起奋斗,一起建立一个温暖的家,一起看着孩子长大,一起慢慢变老。他爱她的笑容,爱她的善良,爱她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盏温暖的灯,似乎渐渐失去了温度。那碗热汤,也好像少了最初的滋味。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表面。

是因为生活的压力吗?他想。

创业成功后,他变得更忙了。

“再等等”,“快了”,“下一次一定”…… 这些话,他对自己说了无数遍,也对凌晨说了无数遍。

可 “下一次” 究竟是哪一次?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他站在灯火辉煌的酒店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陌生的城市夜景,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他尝试过弥补。他给她买昂贵的珠宝首饰,给她买名牌包包,带她去高级餐厅吃饭,计划奢华的旅行。他以为物质可以弥补他的缺席,可以填补他们之间的鸿沟。

但他错了。

凌晨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眼神里没有他期待的惊喜和快乐,只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和疲惫。她会收下,会说 “谢谢”,但他能感觉到,那些东西,离她的心很远很远。

她曾经小心翼翼地提过:“阿潇,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最近…… 交流很少?”

他那时正被一个项目搞得焦头烂额,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没有啊,这不挺好的吗?

他清晰地记得,凌晨当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像燃尽的烛火。她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类似的话题。她变得越来越 “乖”,越来越 “省心”。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把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对他的晚归和缺席,也从最初的等待和失落,变成了后来的习以为常和沉默。

她开始有了自己的 “秘密”。她会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很久,会在深夜里悄悄地看手机,嘴角偶尔会露出一丝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微笑。当他问起时,她会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就是看了个剧 / 和朋友聊了聊天。”

他不是没有疑虑,不是没有不安。男人的直觉,有时候也异常敏锐。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之间悄然改变,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

他试图去探究,去触碰。但凌晨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蜗牛,一旦他靠近,就会立刻缩回自己厚厚的壳里,用一层温和而坚硬的伪装把自己包裹起来。她不再对他敞开心扉,不再分享她的喜怒哀乐。他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墙,他能看到她,却触摸不到真实的她。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恐慌。

他习惯了凌晨的依赖,习惯了她的坦诚,习惯了她的世界里只有他。当她开始有了自己的 “世界”,并且那个世界对他紧闭大门时,他内心深处某种根深蒂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受到了挑战。

他开始变得烦躁,易怒。工作上的不顺心,会不自觉地带到家里。他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凌晨发脾气,会用冷漠和疏离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慌和不确定。

他知道这样不对,他知道自己在用错误的方式处理问题。他应该坐下来,和她好好谈谈,心平气和地沟通。他甚至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开场白:“晨晨,我们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谈谈好吗?”

可是,话到嘴边,总是说不出口。

他害怕。

他害怕听到她的答案。害怕她真的说出 “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害怕她承认她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害怕她提出那个他最不敢面对的词 ——“分开”。

他习惯了成功,习惯了掌控一切。在商场上,他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在感情这件事上,他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他不知道该如何修复这段看似已经千疮百孔的关系,不知道该如何找回那个曾经对他笑得无比灿烂的凌晨。

于是,他选择了逃避。

用工作麻痹自己,用酒精麻醉神经。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味越来越重。他和凌晨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

卧室里,只剩下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像今晚。

他能感觉到凌晨一夜未眠。她的呼吸几次变得急促,身体也有轻微的翻动。他甚至能想象她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他知道,她一定也和他一样,在备受煎熬。

就在几个小时前,大概是深夜一两点钟的时候,他几乎要忍不住去抱抱她,问问她到底怎么了。

他内心的骄傲和怯懦,再一次战胜了冲动和渴望。他害怕他的主动靠近,换来的只是她的冷漠推开;害怕他的关心,会被她解读为虚伪或别有用心。这么长时间的隔阂和误解,已经在他心里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墙。

那一刻,江潇的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

他是一个失败的丈夫,也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他给了他们优渥的物质生活,却没能给他们一个温暖的、充满爱的家。他以为赚钱养家就是男人最大的责任,却忽略了陪伴和沟通才是维系感情最基本的纽带。他像一个自私的掠夺者,只知道从这个家里索取温暖和慰藉,却忘了付出,忘了灌溉。

他想起下午回家时,看到凌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落寞的金色。那一刻,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想问她怎么了,但最终还是像往常一样,换了鞋,说了句 “我回来了”,就径直走进了书房。

他错过了她可能想要倾诉的瞬间。

现在,她一夜未眠。他知道,她肯定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会对他说什么?

是指责他的冷漠和缺席?是控诉他的自私和不负责任?还是…… 直接告诉他,她已经不爱他了,想要离开了?

江潇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透不过气来。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想起了他们的孩子。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柔软的牵挂。孩子刚刚学会清晰地叫 “爸爸”、“妈妈”,刚刚开始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如果他和凌晨分开了,孩子怎么办?他要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长大吗?他会缺失父爱或者母爱吗?

一想到孩子可能受到的伤害,江潇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不能让孩子没有完整的家。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为了孩子,他是不是应该努力挽回?是不是应该放下所谓的骄傲和面子,主动去和凌晨沟通,去弥补自己的过错?

可是,他真的还有机会吗?

凌晨一晚上的辗转反侧,是不是已经做出了决定?她决定…… 向他 “卸下伪装”。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进了陈默的脑海。

卸下伪装?

她的伪装是什么?是她长久以来的隐忍和退让吗?是她故作的坚强和不在意吗?

如果她卸下了伪装,露出了真实的自己,那会是怎样的景象?是积怨已久的爆发?还是心灰意冷的平静?

他不敢想。

他害怕面对真实的她,也害怕面对真实的自己。他害怕看到她眼底深处对他的失望和冰冷,害怕承认自己亲手摧毁了曾经珍视的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黑暗,渐渐被一种极淡极淡的鱼肚白所取代。天,快要亮了。

黎明,总是伴随着希望。但对陈默来说,这个即将到来的黎明,却充满了未知和恐惧。

他感觉到凌晨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她的呼吸变得悠长而稳定,身体也不再翻动。但他知道,这绝不是睡着了,而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一定是已经想清楚了,准备好了要对他摊牌。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即将在天亮之后,彻底改变。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撞击着他的肋骨,发出沉闷的响声。冷汗,不知不觉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 逃。

在她开口之前,逃掉。

逃到一个她找不到他的地方,逃到一个没有这些烦恼和痛苦的地方。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这是懦弱的表现,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勇敢地面对问题,而不是逃避。

可是,他真的没有勇气了。

他害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结果,害怕看到林薇决绝的眼神,害怕亲手埋葬这段他曾经视若生命的感情。

与其面对可能发生的争吵、指责、甚至是分离,不如……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至少,在这一刻,他还能保留一点虚假的平静,还能暂时不用去面对那残酷的现实。

这个想法,像一颗毒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迅速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悄悄掀开被子,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生怕惊醒了身边的林薇和孩子。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目光贪婪地、最后一次扫视着这个他曾经称之为 “家” 的卧室。墙上挂着他们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他们笑得那么甜蜜,那么幸福。那时的林薇,眼睛里闪烁着星光。

而现在,星光黯淡了。

他的目光落在凌晨的侧脸上。即使在微弱的晨光中,他也能看到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她的眉头,依然微微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在承受着痛苦。

一股强烈的不舍和心疼涌上心头。他多想伸出手,抚平她的眉头,擦去她的眼泪。

可是,他不能。

他害怕自己的触碰,会打破这短暂的平静,会让她提前开口。他害怕自己一旦心软,就再也迈不开离开的脚步。

他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看她。

他走到衣柜前,打开门,拿出自己早已简单收拾好的一个行李箱 —— 那是他前几天,在又一次争吵(或许只是一次激烈的冷战)后,一时冲动收拾的,一直放在衣帽间的角落里,没有拿走,也没有打开。现在看来,倒像是某种预言。

他没有再添加任何东西,只是拉上了行李箱的拉链。拉链发出轻微的 “刺啦” 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他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凌晨,她似乎没有被惊动,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

他走到门口,穿上鞋子。手握住冰冷的门把时,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最后看一眼吧。

他转过身,目光贪婪地掠过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掠过熟睡的孩子粉嫩的小脸,掠过凌晨安静的睡颜。

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回忆。甜蜜的,温馨的,争吵的,沉默的……

这些回忆,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对不起,晨晨。

对不起,孩子。

他在心里默念着,一遍又一遍。

对不起,我没能成为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对不起,我没有勇气面对你,面对我们之间的问题。

对不起,我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 逃离。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然后,猛地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一声轻响,门,关上了。

也仿佛,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他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凌晨的微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凌晨身上淡淡的馨香和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

这里,曾经是他渴望的港湾,是他奋斗的意义。而现在,他却成了这里的过客,一个不告而别的逃兵。

他拖着行李箱,脚步沉重地走向玄关,打开大门。

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吸入肺腑,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街道上,还没有什么行人,只有几个早起的清洁工在默默地打扫着路面。远处,传来了第一班公交车发动的声音。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他,却选择在这样一个清晨,逃离了他的家,逃离了他的责任,逃离了他曾经深爱的女人和他视若珍宝的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他只知道,他现在必须离开。在凌晨醒来,对他卸下伪装之前,离开。

他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清晨的薄雾中。背影决绝,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苍凉和…… 茫然。

门内,卧室里。

凌晨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了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听到了行李箱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听到了大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一切,归于沉寂。

她静静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一滴滚烫的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无声地浸湿了枕巾。

他,还是走了。

在她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向他卸下所有伪装,坦诚一切的时候,他却…… 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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