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媛媛?!” 李耀斌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所有的疲惫、痛苦仿佛瞬间消失!巨大的狂喜淹没了他!
是她!一定是她!她没死!她真的在等他!就在那里!
他忘记了身体的极限,忘记了无处不在的危险,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力量,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个身影冲去!
“媛媛!是我!耀斌!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他嘶喊着,声音嘶哑破碎,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近了!更近了!
他甚至能看清那风衣的衣角在浓雾中微微飘动…能看清那熟悉的发丝…
就在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身影的瞬间——
脚下的岩石猛地塌陷!
不,不是塌陷!是下方那片看似平静的血肉沼泽,突然裂开了一张巨大无比的、深不见底的嘴!无数由腐烂血肉和能量凝结成的、滑腻粘稠的触手,如同地狱的舌头,瞬间缠绕而上,死死捆住了他的双腿、腰身!
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传来!
“不——!!!” 李耀斌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嘶吼,他拼命地伸出手,朝着那个近在咫尺、却始终背对着他的身影抓去,“媛媛!抓住我!媛媛——!!!”
那个身影,在浓雾中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终于要转过身来…
但李耀斌已经看不到了。
恐怖的巨口猛然合拢!
粘稠、灼热、充满腐蚀性的血肉泥浆瞬间将他彻底吞没!他最后看到的,是手中那个被触手卷走的、在空中翻滚的军绿色保温杯。杯身上那个模糊的“媛”字,在暗红色的光芒中一闪而逝。
“媛……”
一切挣扎、呼喊、连同那刚刚燃起的、虚假的希望,都被翻涌的、暗红色的血肉沼泽彻底吞噬,只留下一个微小的气泡,咕嘟一声,破裂在粘稠的浆液表面。
翻滚的沼泽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那个军绿色的保温杯,被一根断裂的触手卷着,半沉半浮地粘在沼泽边缘的岩石上。杯盖松脱,里面那张小小的塑封照片飘了出来,被粘稠的浆液迅速侵蚀、模糊…照片上张媛明媚的笑容,一点点被暗红色覆盖、吞噬。
浓雾依旧弥漫,深渊的嘶吼永恒不息。那个他执着寻找、并用生命去圆谎的身影,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转过身来。
巨大的合金闸门再次发出沉闷的呻吟,缓缓开启。这一次,涌入的不仅是惨白的人造光线,还有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战场深处的、冰冷刺骨的绝望气息。
一支浑身浴血、装备破损严重的侦查小队互相搀扶着退了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的队长,一个脸上带着新添伤疤的壮硕汉子,在踏出闸门的瞬间,就脱力般地靠在了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大口喘息。
守卫兵立刻上前检查、登记、分发急救包和抗辐射药剂。整个哨所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只有伤员的闷哼和医疗设备的滴答声。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如同沉默的山岳,从哨所深处走来。他穿着厚重的、沾染着暗沉污迹的玄黑色作战铠甲,肩甲上狰狞的龙首浮雕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他步伐沉稳,每一步踏下都带着千钧之力,仿佛踏在众人的心跳上。正是镇守此地的次席,张责。
他的面容刚毅如铁石,被地渊的风霜和无数生死磨砺得棱角分明。浓眉之下,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此刻正扫视着刚刚撤回的侦查小队,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灵魂,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报告次席!‘剃刀’小队完成任务,成功标记‘腐沼巢穴’西侧能量节点!遭遇‘噬魂蠕虫’群和…未知高阶能量体干扰,损失…三人。” 队长强撑着站直身体,声音嘶哑地报告。
张责的目光在队长脸上停顿了一瞬,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如滚雷:“辛苦了。阵亡者,荣耀归于龙魂。去处理伤势。”
“是!” 队长敬礼,带着小队成员蹒跚离开。
张责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闸门入口附近冰冷的合金平台、锈迹斑斑的阶梯扶手、以及更下方那片翻涌不息的暗红色血肉沼泽。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属于普通人的、带着旧风衣尘土和一丝微弱精神力的气息,早已被地渊的硫磺与血腥彻底覆盖、抹除。但张责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残留”。
那是一种…执念消散后的空洞感。一种飞蛾扑火、最终被烈焰彻底吞噬的寂灭。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血肉沼泽靠近阶梯底部的一块嶙峋的黑色岩石旁。
那里,半沉半浮地粘在暗红色粘稠浆液和岩石缝隙之间的,是一个…军绿色的、磨损严重的保温杯。
杯盖已经脱落,被粘稠的浆液半包裹着,沉在下方。杯身斜插着,露出小半截,上面沾满了令人作呕的污垢,但隐约还能看到一些刻痕。
张责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迈开脚步,走下平台,踏上了那条通向深渊的合金阶梯。沉重的战靴踏在金属台阶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与哨所内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守卫兵看着他走向那危险的血肉沼泽边缘,下意识地想提醒,但被张责身上那股沉凝如渊的气势所慑,张了张嘴,最终无声。
张责走到岩石边缘,俯下身。他没有丝毫犹豫,覆盖着玄黑臂甲的手直接探入了那翻滚着气泡、散发着恐怖辐射热浪和腐臭的粘稠浆液中。
嗤——!
刺耳的声音响起,臂甲表面瞬间腾起细微的白烟,那是高浓度能量腐蚀的反应。但他动作稳定而精准,如同从淤泥中拾取一枚遗落的珍珠。
当他的手收回时,那个沾满污秽的保温杯已经被他稳稳地握在掌心。粘稠的暗红色浆液顺着杯身缓缓滴落。
张责的目光落在杯身上。他用另一只手的拇指,用力抹去覆盖在刻痕上的厚厚污垢。
一个模糊不清、笔画扭曲的“媛”字显露出来,刻痕很深,带着一种笨拙的、仿佛倾注了所有情感的力道。在它旁边,另一个刻痕稍新、线条也清晰一些的小字——“禾”。
张责的手指在那个“禾”字上停留了一瞬。冰冷坚硬的玄黑指套,轻轻摩挲过那道刻痕。
他沉默着。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意外。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脚下这片深渊本身般的了然和…沉重的宿命感。
他记得李耀斌。记得那个清癯温和、满腹经纶,却在妻子失踪后眼中渐渐失去光亮的男人。记得他每次来探望张刃禾时,总是带着这个保温杯,说里面是“提神的茶”,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西北方——地渊的方向。记得他最后一次来,拍着张刃禾的肩膀说“好好考,你小姨在天上看着呢”时,那眼底深处几乎要溢出来的、自我欺骗的痛苦。
原来,他终究是来了。以这种飞蛾扑火的方式,结束了他用谎言编织的、漫长而痛苦的等待。为了一个可能从未存在过的幻影,将自己投入了这片真正的、永恒的黑暗。
张责的目光又投向那片翻滚的血肉沼泽。那里吞噬过无数英雄与炮灰,如今又多了一个被执念碾碎的普通人。那个“媛媛”的幻影,是地渊能量对绝望灵魂的恶意戏弄?还是李耀斌濒死前大脑产生的最后慰藉?已经不重要了。
他沉默地将保温杯里残留的、被污血浸透的粘稠浆液倒掉。然后,他看到了杯底那张几乎完全被侵蚀、只剩下一点模糊轮廓的塑封照片残片。照片上的人像早已无法辨认,只留下一点塑料的边缘。
张责用指尖捻起那点残片,看了一眼,随即将其投入了身下的沼泽。暗红色的浆液瞬间将其吞没,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长长的阴影,笼罩着这片吞噬生命的恐怖之地。
他没有回头对守卫兵说什么,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默默地将那个沾满污垢、刻着“媛”和“禾”的军绿色保温杯,紧紧地攥在覆着冰冷臂甲的手心里。粗糙的刻痕隔着金属硌着他的掌心。
然后,他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沉稳、却仿佛背负了更多重量的步伐,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金属阶梯,离开了这片“叹息回廊”的入口。
沉重的合金闸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深渊的嘶吼和那翻滚的血肉沼泽。
哨所内,守卫兵只看到次席张责那如山般沉默的背影,和他那只紧握着某个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玄黑手掌。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有人敢问。
张责穿过忙碌而压抑的哨所通道,走向他的指挥室。一路上,所有见到他的战士都肃然敬礼,眼中带着敬畏。
他走进冰冷的、只有战术地图和通讯设备的指挥室,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室内一片寂静。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观测窗前,窗外是地渊深处永恒翻滚的、令人绝望的灰紫色能量云海。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
那个沾满污垢、刻着字的军绿色保温杯,静静地躺在他宽大的、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掌心。杯身上的污迹和刻痕,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谎言、执念和最终湮灭的故事。
张责的目光在杯子上停留了很久,很久。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中,似乎有极其复杂的光芒翻涌——有对战友(李耀斌曾是张媛的丈夫,某种程度上也是战友)陨落的沉重,有对命运无情的冷嘲,有对张刃禾那个孩子的深深忧虑…最终,都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伸出另一只手,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动作缓慢而认真,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拭着杯身上那些令人作呕的污垢。暗红色的浆液被拭去,露出了军绿色粗糙的布料,露出了那两个刻痕——模糊的“媛”,清晰的“禾”。
擦干净后,他没有再去看它。只是默默地、将这个承载着李耀斌最后执念和谎言、也连接着张刃禾的保温杯,小心地放进了他玄黑铠甲内侧一个贴身的储物格里。
那个位置,紧靠着他心脏跳动的地方。
保温杯冰冷的金属外壳,隔着内衬,贴着他的胸膛。
他重新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包括他妹妹和妹夫的绝望深渊。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磐石般的、不容动摇的坚毅。
李耀斌用生命圆了他的谎。那么,有些真相,就让它永远沉没在这片深渊之下吧。
张责的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攥紧,指骨发出轻微的爆响。他眼中最后一丝波动也彻底消失,只剩下如同地渊深处最坚硬岩石般的冰冷与决绝。
他还有很多仗要打。还有很多…需要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