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柔地覆压下来。

银蓝的诡光彻底熄灭，嗡鸣声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耳朵里空洞的鸣响。那些蠢动的、低语的阴影仿佛从未存在过，沉寂的藏品重新变回冰冷的死物，无声地矗立在无边的黑暗里。

唯一的光源，来自邓布利多魔杖尖重新亮起的柔和白光，像一颗坠入深海的星辰，勉强照亮祭坛周围一小圈范围，映出四张惊魂未定、苍白失色的脸。

粗重不一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德拉科几乎全身重量都倚在顾时辛身上，双腿软得无法站立。他灰蓝色的眼睛空洞地大睁着，焦距涣散，似乎还未能从方才灵魂几乎被撕扯出去的极致恐惧中回神。他左臂的袍袖被顾时辛的手指紧紧按着，那里不再有灼热的黑烟溢出，但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虚脱感正迅速蔓延至全身。

“你…你把它…抹掉了？”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剧烈的颤抖和一种不敢置信的微渺希冀，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顾时辛。

顾时辛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喘息着，额发被薄汗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按在德拉科臂上的手指微微松动，那层微弱的乳白光晕彻底隐去。他浅褐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疲惫，但很快被惯常的沉静覆盖。

“暂时隔绝了它的活性，”他纠正道，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少许，“无法根除。但它短时间内无法再作为通道或锚点。”

这谨慎的回答却让德拉科眼中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光彩，尽管虚弱，却亮得惊人。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脱力地向下滑去。

顾时辛手臂用力，稳稳地撑住他，让他慢慢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哈利用手背狠狠擦去鼻下仍在渗出的温热液体，视野还有些摇晃发黑。精神冲击带来的反噬像一群暴躁的地精在脑子里敲打。他看着德拉科几乎瘫在顾时辛怀里，看着顾时辛毫无迟疑的支撑，那股熟悉的酸涩闷气又堵了上来，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 …他自己也说不清的、烦躁的担忧。

“波特，”邓布利多的声音响起。老人已走近，蹲下身，半月形眼镜后的目光迅速扫过哈利的脸，“你的鼻子。”他伸出苍老的手指，指尖温暖，轻轻托住哈利的下巴，另一只手用魔杖尖端抵住他的鼻梁，低声念了一个简短的愈合咒。

一股清凉瞬间驱散了肿胀和刺痛，血流止住了。

“谢谢，教授。”哈利低声说，有些不敢直视邓布利多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

“很鲁莽，”邓布利多的语气听不出太多责备，更像是一种陈述，“但非常、非常勇敢。你干扰了那个连接的关键节点。”他的目光转向坐在地上的德拉科和蹲在一旁扶着他的顾时辛，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不然，即便顾先生有能力暂时隔绝标记，强行剥离的过程也足以造成不可逆的灵魂创伤。”

哈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那点莫名的别扭忽然消散了不少。他刚才… …算是救了马尔福？这感觉怪异极了。

德拉科似乎也听到了这句话，他靠在顾时辛臂弯里，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挣扎着抬起眼皮，看向哈利。那眼神复杂极了，混杂着残余的恐惧、狼狈的感激、根深蒂固的别扭，还有一丝茫然的窘迫。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快速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下巴，像是一个僵硬失败的点头，随即立刻移开了视线，苍白的耳根却泛起一点极淡的红晕。

顾时辛将德拉科的反应尽收眼底，没有说什么。他抬眼看向邓布利多：“教授，他的体力精神力都透支了，需要立刻离开这里休息。”

“当然。”邓布利多站起身，魔杖的白光将周围照得更亮了些。他审视着那面布满裂纹、彻底黯淡的厄里斯魔镜，眉头紧锁。“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利用马尔福先生的血脉和身上的标记作为引信，将这面镜子改造成了远程诅咒的中继器，甚至… …试图强行抽取灵魂载体。如此手段…”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凝重的神色说明了一切。

他挥动魔杖，一道银色的、如同液态月光般的屏障缓缓浮现，将整个祭坛和魔镜笼罩其中。

“暂且隔离。我们需要更专业的处理。”他转向三人，“能走吗？”

顾时辛点了点头，试着扶起德拉科。德拉科挣扎着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但双腿依旧发软，踉跄了一下。

哈利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德拉科的另一边胳膊。

德拉科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想甩开，但虚弱的身体让他失去了平衡，反而更重地靠向了顾时辛那边。

哈利的动作也僵住了，抓着他胳膊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脸上有些挂不住的尴尬和懊恼。

顾时辛看了看浑身不自在的哈利，又看了看咬着嘴唇、侧脸紧绷的德拉科，浅褐色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情绪。

“这边。”他最终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更稳地撑住德拉科，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小小的尴尬从未发生，“麻烦带路，教授。”

邓布利多意味深长地看了三个男孩一眼，没有多言，举着魔杖，转身向着来路走去。白光驱散前方的黑暗，照亮满地狼藉和破碎的提灯残骸。

返回的路似乎短暂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最大的威胁已经暂时解除，或许只是因为疲惫压倒了一切。

沉默笼罩着他们。

只听得见脚步声和德拉科依旧有些不稳的呼吸声。

哈利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时不时落在前面相互扶持的两人背影上。顾时辛的侧脸在魔杖光芒下显得平静而专注，仿佛刚才经历生死险境的不是他自己。德拉科则低垂着头，浅金色的头发汗湿地贴在额角，显得异常脆弱。

那点酸涩感又悄悄冒头，但这一次，似乎没那么强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茫的疲惫，和一丝… …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

他们很快回到了那个狭小的接引石室。

冰冷的壁炉寂静地矗立着。

邓布利多抓起一把飞路粉。

“我先返回校长室，确保通道稳定。你们随后就来。”他看了顾时辛和德拉科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哈利身上，“哈利，照看一下。”

说完，他踏入壁炉，绿焰腾起，消失不见。

石室里只剩下三人。

空气仿佛瞬间变得更加凝滞。

德拉科勉强站直了些，但依旧需要靠着顾时辛的手臂支撑。他低着头，不肯看任何人。

哈利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顾时辛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轻轻扫过，然后落在了哈利依旧有些血迹残留的鼻下和苍白的脸上。

“你的伤，”他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润，“需要彻底检查一下。精神冲击的反噬不容小觑。”

哈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又抹了一下鼻子：“我没事。”

“流血了就不是小事。”顾时辛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他空着的那只手伸进袍子口袋，取出一个非常小巧的、白玉般温润的小罐子，用指尖挑了一点里面半透明的、散发着清涼气息的膏体，很自然地伸手，示意哈利靠近，“这个能安抚精神，缓解头痛。”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仿佛只是在进行一项再寻常不过的医疗帮助。

哈利僵住了。

他看着顾时辛伸过来的手，那指尖上一点莹润的膏体，还有对方平静注视着自己的浅褐色眼睛。他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低着头、却明显竖起耳朵的德拉科。

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攫住了他。

如果他接受了… …马尔福会怎么想？

如果他拒绝了… …又显得自己多么幼稚和别扭？

就在他犹豫的这两秒——

德拉科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往顾时辛身边靠了靠，仿佛在无声地强调着什么。

这个细微的动作瞬间刺痛了哈利那根敏感的神经。

他几乎是赌气般地，猛地向前凑近了一步，微微低下头，将自己还带着些许干涸血迹的鼻子和额头凑到了顾时辛的指尖前，闷声闷气地说：“哦，谢谢。”

微凉的指尖带着令人舒爽的清香，轻轻点在他的鼻梁和额角伤疤附近，温柔地涂抹开。那膏体触肤即化，一股清凉平和的气息瞬间渗入，确实极大地缓解了脑袋里隐隐的抽痛和烦躁。

哈利闭上眼，忍不住轻轻吁了口气。

然后，他感觉到那涂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他睁开眼。

正好对上顾时辛近在咫尺的目光。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 …讶异？或者说，是一种了然的微光？仿佛看穿了他所有幼稚的逞强和小心思。

而旁边，德拉科虽然没有抬头，但攥着顾时辛袍袖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

就在这时，壁炉里的火焰再次转为绿色，发出平稳的嗡嗡声。

通道稳定了。

顾时辛自然地收回手，将小罐子盖好放回口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该走了。”他说着，扶稳了德拉科，率先向壁炉走去。

哈利站在原地，额头上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和清香，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那点刚刚平复的酸涩和闷气，如同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湖面，又一次细细密密地荡漾开来。

他深吸一口石室里冰冷污浊的空气，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