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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

绝世:海棠烬

日月皇家魂导学院的金属森林深处,并非只有冰冷的棱角和魂导器的嗡鸣。在几座庞大实验室建筑环绕的中心,竟辟出了一方小小的、人造的“净土”——一座结构精巧的玻璃穹顶花园。穹顶之下,恒温魂导器维持着适宜的温度,模拟的柔和天光透过特殊滤光玻璃洒落,滋养着郁郁葱葱的异域花卉和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观赏灌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植物汁液和一种昂贵香料的混合气息,与学院整体的硬核风格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股属于特权阶级的、刻意营造的闲适。

江砚棠坐在一张冰凉的花岗岩长椅上。她裹紧了月白色的斗篷,膝盖上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古籍《星斗大森林魂兽图谱考略》,书页泛黄,散发出陈旧的墨香。她看得并不快,指尖偶尔拂过书页上繁复的手绘魂兽图鉴,目光沉静,仿佛周遭那些争奇斗艳、价值不菲的珍稀花卉,远不如纸页上那些或凶猛、或奇特的魂兽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这里是属于核心弟子和少数特权者的休憩区。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添了几分透明易碎之感。她来这里,并非为了赏花,只是为了避开宿舍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金属冷却液气味,寻一处相对安静、又能汲取些微暖意的地方。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一个顶着“未婚妻”头衔的异类,一个被预言了短暂生命的累赘,一个在这崇尚力量与魂导技术的学院里格格不入的存在。

她的未来,如同眼前这玻璃穹顶外的天空,被厚重的金属结构切割得支离破碎,注定困囿于这方寸之地。活下去,尽可能平静地、少给他人添麻烦地活下去,是她唯一能为自己设定的目标。至于婚约、笑红尘的厌恶、或是这学院的风云变幻……于她,不过是窗外呼啸而过的、冰冷的金属之风,吹过便罢,留不下痕迹,也带不起波澜。她像一株生长在岩缝里的苔藓,所求的,只是最低限度的光和水分,然后安静地等待属于自己的终结时刻。

“哟,这不是我那‘病弱西施’般的未来嫂嫂吗?”

一个清脆悦耳,却带着毫不掩饰的骄矜与刻薄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突兀地打破了花园的宁静。

江砚棠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她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一只描绘得栩栩如生的翡翠天鹅图鉴上。

脚步声靠近,带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优雅韵律。一双镶嵌着细小红宝石的精致小羊皮靴停在了她的长椅前,挡住了部分光线。空气里那股昂贵的香料气息瞬间浓郁起来。

梦红尘来了。

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樱粉色连衣裙,裙摆蓬松,衬得腰肢纤细,如同枝头初绽的娇嫩樱花。柔顺的粉色长发精心打理过,用一枚小巧的钻石发卡别在耳侧,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她的面容无疑是极美的,继承了镜红尘一脉的精致轮廓,尤其那双与笑红尘相似的、却更为灵动妩媚的粉蓝色眼眸,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打量着长椅上安静看书的苍白少女。

“这地方阳光好,空气也比外面干净些,倒是挺适合你养病的。”梦红尘的声音依旧甜美,话语里的刺却清晰可见。她自顾自地在江砚棠对面的另一张石凳上坐下,姿态优雅得像在参加一场宫廷茶会。立刻有侍立在不远处的、穿着学院仆人服饰的少年无声地小跑过来,将一套描金细瓷的茶具和几碟精致得如同艺术品的点心摆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

梦红尘用纤细的手指拈起一块点缀着金箔的玫瑰酥,小口地品尝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江砚棠。“不过呢,”她话锋一转,粉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我哥最讨厌别人打扰他思考了。这地方离他常去的核心实验室太近,他要是知道你天天在这儿‘守株待兔’,怕是会更烦你哦?”

守株待兔?江砚棠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随即归于沉寂。她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梦红尘那双带着戏谑的眼眸。那眼神清泠澄澈,像初融的雪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愠怒,也没有讨好或辩解的意思,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

“梦小姐说笑了。”江砚棠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弱之人特有的气息不足,却异常平稳,“我只是觉得这里安静,适合看书。红尘少爷的行踪,与我无关。”

她的回答温顺得近乎公式化,挑不出任何错处,却像一层无形的冰壁,将梦红尘所有试探的尖刺都无声地挡了回去。那平静的态度,反而让梦红尘精心准备的嘲弄显得有些无处着力。

梦红尘脸上的甜美笑容淡了几分,粉蓝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她讨厌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眼前这个病恹恹的未婚嫂嫂,像个没有情绪的精致人偶,无论你说什么,她都只是温顺地、平静地接受,仿佛所有的恶意和轻视都无法真正触及她分毫。

“呵,你倒是看得开。”梦红尘放下只咬了一小口的玫瑰酥,拿起描金茶杯,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不过,我哥那脾气,你以后的日子……啧啧。”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目光紧紧盯着江砚棠,试图从那张苍白得过分的脸上找到一丝裂痕。

江砚棠的指尖,在厚重的书页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痒意和腥甜气息,在梦红尘话语的刺激下,又开始蠢蠢欲动。她垂下眼帘,长睫覆盖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疲惫与无奈。

“红尘少爷身份尊贵,天赋卓绝,自有他的傲气。我……明白自己的位置。”她的声音依旧轻缓,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卑微的顺从。这份顺从,并非讨好,更像是一种早已认清现实后的自我保护,一种在绝境中磨砺出的、用以隔绝伤害的坚硬外壳。她将自己放得极低,低到尘埃里,反而让那些试图踩踏她的人,无从下脚。

梦红尘看着江砚棠这副逆来顺受、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更盛。她精心打扮而来,本想看看这位“嫂嫂”在刁难下惊慌失措或黯然神伤的模样,满足一下大小姐的优越感和恶趣味,却没想到对方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连一丝涟漪都吝于给予。

“哼,明白就好。”梦红尘有些意兴阑珊地站起身,粉色的裙摆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我哥那边,我会帮你‘美言’几句的,省得他看见你就烦心,影响他研究。”她丢下这句半是施舍半是威胁的话,带着一身浓郁的香风和未散的骄矜,像只骄傲的粉蝶,翩然离开了花园。

空气里那股甜腻的香料味渐渐散去。

江砚棠依旧坐在原地,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直到梦红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玻璃穹顶花园的入口,她才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一直被强行压制的生理反应瞬间反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爆发出来!她迅速用素白的丝帕死死捂住嘴,整个身体都因剧烈的咳喘而蜷缩起来,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寒风中即将折断的枯枝。咳声压抑而痛苦,在空旷的花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次,咳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喉咙里的腥甜气息再也压制不住,一股温热的液体涌了上来。丝帕移开时,素白的绢面上,赫然绽开了一小朵刺目的、淡粉色的血花!如同雪地里凋零的海棠花瓣,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艳。

她看着那抹刺目的粉红,眼神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指尖微微颤抖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粉色魂力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在她指间萦绕了片刻,试图抚平肺腑间翻江倒海的灼痛。光芒微弱,转瞬即逝,如同她此刻的生命力。

她将那方染血的丝帕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抬起头,目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望向外面被金属骨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丝暖意。

与此同时,遥远的史莱克城。

海神湖畔,波光粼粼。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在湖面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充满了蓬勃的生命气息。岸边,几个少年少女的身影正挥汗如雨地进行着体能训练。

“霍雨浩!发什么呆!赶紧跟上!”王冬清亮的声音带着不满响起,他动作矫健,如同一只灵巧的云豹,已经跑在了前面。

霍雨浩猛地回过神,抹了一把额头上滚落的汗珠,大口喘息着,努力迈开沉重的双腿跟上王冬的步伐。他刚才确实走神了,脑海里闪过的是几天前新生考核时,那个站在高处、如同太阳般耀眼又冰冷的红发少年——笑红尘的身影。那俯瞰众生的眼神,那毫不掩饰的傲慢,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敏感的自尊心里。

“知道了!”霍雨浩应了一声,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汗水浸湿了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黏在瘦削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身体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灼烧般的痛感,但他咬紧了牙关。史莱克,是他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他要变强,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强到足以让那些曾经轻视他、践踏他的人,再也不敢用那种眼神看他!

他的目标清晰而炽热:活下去,拼尽全力地活下去,然后……登上顶峰!将所有的不公和屈辱,都踩在脚下!

“活下去……”

“活下去……”

截然不同的心声,在相隔万里的两地,同时响起。

日月皇家魂导学院冰冷的花园里,江砚棠攥着染血的丝帕,望着被切割的天空,眼底是沉寂的深海。

史莱克海神湖畔,霍雨浩奋力奔跑,汗水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光,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一个在冰冷的金属囚笼中,如镜花水月,所求不过苟延残喘,静待终局。

一个在生机勃勃的沃土上,如初生野草,所求是撕裂命运,野蛮生长。

命运的丝线,在各自的道路上延伸,遥远而陌生,却又在冥冥之中,被无形的巨手拨弄着,终将在未来的某个节点,因那轮高悬的“太阳”和彼此追逐的阴影,而不可避免地交汇、碰撞。

江砚棠缓缓合上了膝上的《星斗大森林魂兽图谱考略》。书页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花园里格外清晰。

她站起身,月白色的斗篷在恒温的微风中轻轻拂动。指尖残留的那丝淡粉色魂力微光彻底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她最后看了一眼玻璃穹顶外冰冷的金属天空,然后转过身,朝着自己那间同样冰冷的宿舍走去。步履依旧虚浮,背影清瘦而孤寂,像一朵悄然飘离枝头的白海棠,无声地融入这片金属森林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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