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西盐仓的更夫老陈头活到五十岁,头回见盐仓起火。那火起得蹊跷,先是西北角的“甲”字仓冒青烟,眨眼间就窜起丈高的火苗,把晒盐场的卤水池都映成了血红色。沈清梧赶到时,正看见脚夫们用盐水泼火,盐水洒在青石板上,竟冒出白色的烟雾,带着浓烈的苦涩味。
“邪门了!”老陈头拄着水火棍,头上的毡帽被火星燎了个洞,“盐仓哪能起火?除非……除非是‘盐耗子’作祟!”沧州人称私盐贩子为“盐耗子”,传说他们能引火焚仓,趁乱偷盐。
火场中央躺着具尸体,是盐仓大使刘仓吏。他穿着靛蓝色的仓吏号衣,胸口印着“沧盐司”的火漆章,此刻已被烧成黑炭,唯有右手紧攥着把盐铲,铲头嵌着块焦黑的布片。沈清梧用银针挑开布片,布上绣着朵残莲——又是这该死的纹样。
“沈姑娘!”小李店小二瘸着腿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端着个破碗,碗里是从火场舀来的盐水,“这盐水是红的!”
盐水呈暗褐色,沈清梧用指尖蘸了尝,涩中带腥:“是血混着盐水。”她顺着血迹找到仓房角落,那里有个被烧毁的木柜,柜门上留着个模糊的血手印,手印边缘有锯齿状的痕迹,像是被某种利器划破的。
此时谢云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这灰烬。”他不知何时蹲在火堆旁,用根木棍拨弄着灰烬,露出底下半枚铜钱,钱眼里缠着红绸,绸上绣着残莲,针脚与李月娘的绣样不同,更显粗犷。沈清梧认出,这是漕帮“水鸟帮”的标记。
盐商汪百万的宴客厅里飘着海腥气。这胖子穿件酱紫色的潞绸长袍,腰间系着鲨鱼皮鞘的算盘,算珠是象牙做的,每颗珠上都刻着盐仓编号。他指着桌上的“全盐宴”——盐水煮蟹、盐焗虾、甚至连豆腐都腌成了咸齑,笑道:“沈姑娘尝尝?我家厨子有秘方,能把盐做出花来。”
沈清梧盯着他袖口的油渍:“汪老板昨晚可曾去过盐仓?”
汪百万的算盘珠子“哗啦”一声散了,他慌忙去捡,象牙算珠滚到沈清梧脚边,其中一颗珠上沾着蓝泥——与转运使府假山、官窑窑场的泥相同。“胡说!”他肥手一挥,袖口露出个银质鱼符,符上刻着“甲”字,正是盐仓的标记。
此时屏风后传来咳嗽声,走出个戴瓜皮帽的账房先生,手里捧着本账本:“老板,这是今秋的盐引数目……”账本封面画着条白鱼,鱼眼处嵌着东珠碎块,与官窑金镶瓷的材质一致。沈清梧突然想起,吴仲达的贡珠案里,也曾用盐引换东珠。
“账本给我!”她伸手去夺,账房先生却将账本塞进怀里,露出里面的漕运官服——正是刘都头之前穿过的样式。此时窗外飞来枚铜钱,“叮”地打在账本上,露出里面夹着的纸条,上面写着:“盐仓‘甲’字柜,藏贡珠三箱。”
沈清梧带着纸条来到盐仓卤池,见几个盐工正在打捞。池水里浮着具尸体,穿着漕运号坎,手里攥着把盐铲,铲头刻着“刘”字——是刘都头的弟弟,王脚夫!他脚踝上拴着铁链,链上挂着枚鱼符,符身刻着“水鸟帮”标记,却在符尾系着截红绸,绸上的残莲纹被盐水泡得模糊。
“他昨晚来偷盐!”汪百万指着尸体,算盘在腰间晃荡,“盐仓的规矩,偷盐者沉卤池!”
沈清梧用银针探入尸体口腔,取出点白粉末:“中了‘盐霜毒’,毒发时全身僵硬如盐块,与溺水症状不符。”她注意到尸体指甲缝里有盐粒,盐粒中混着金粉——与官窑金镶瓷的金箔成分相同。
卤池突然冒泡,浮出个木盒,盒里装着三枚东珠,珠上刻着“景”字,正是失踪的贡珠。木盒内侧刻着字:“吴仲达亲藏,汪某代运。”字迹被盐水泡得模糊,却能看出是刘都头的笔锋。
此时盐场传来喧哗,小李店小二瘸着腿跑来,手里举着个烧焦的布包:“沈姑娘!从王脚夫屋里找到的!”布包里是半张契纸,写着:“立契人汪百万,愿以盐仓十间,换得贡珠三箱……”契纸边缘有齿痕,又是那熟悉的鼠咬痕迹。
沧州的“盐神祭”设在盐场中央,用盐堆成的祭台上供着尊盐雕神像,神像手里握着把象牙算盘,正是汪百万宴客时用的那把。沈清梧混在盐工中,见汪百万穿着祭服,正在撒盐祭神,盐粒落在火盆里,爆出噼啪的响声。
“盐神显灵了!”他忽然指着火盆,盆里的灰烬中浮现血字:“杀人者,汪……”
话音未落,祭台突然坍塌,盐雕神像碎成齑粉,露出里面的骸骨——是刘仓吏!他手里攥着半颗象牙算珠,珠上刻着“甲”字,与汪百万算盘上缺失的那颗一致。沈清梧捡起算珠,珠孔里缠着红绸,绸上绣着完整的莲花,针脚细密,像是出自官窑绣娘之手。
“抓住她!”汪百万突然指向人群中的一个蒙面女,她穿着盐工服,却在袖口露出截月白里子——是谢云峥常用的衣料!蒙面女甩出烟雾弹,沈清梧趁机抓住她的手腕,触到她袖中藏着的青铜鱼符,符上刻着“官窑提举司”。
烟雾散去,蒙面女已不见踪影,地上只留下枚铜鱼符,符上刻着“云”字,边缘有齿痕。沈清梧望着盐场中央的血字灰烬,忽然明白,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汪百万,而那个蒙面女,很可能就是失踪的李月华,她用鼠咬痕迹、残莲绣样,一步步引她找到真相,而谢云峥的月白里子,不过是她故意留下的幌子,用来混淆视听。
沈清梧根据象牙算珠的指引,在盐仓“甲”字柜下找到密道。密道里堆满盐袋,每袋盐都掺着东珠粉末,墙角摆着个盐雕的莲花台,台上放着个木匣,匣里装着李月娘的绣鞋,鞋头绣着完整的莲花,花心处嵌着两枚东珠——正是贡珠案中失踪的“并蒂珠”。
匣底铺着李月华的血书:“汪百万与吴仲达合谋,以盐引换贡珠,命王老虎烧金镶瓷,刘都头运货,我撞破后被毒哑,幸得云峥所救,藏身盐仓……”血书末尾画着个残缺的“云”字,旁边是个完整的“月”字,像是两人合写的。
此时密道入口传来脚步声,汪百万举着盐铲冲进来,他脸上涂着盐霜,像是戴了张白面具:“贱人!坏我好事!”盐铲上的血纹与刘仓吏尸体上的伤口吻合,铲头刻着“汪”字,却被人用刀刮去,露出底下的“王”字——原来他与王脚夫竟是兄弟!
沈清梧举起木匣:“贡珠在此,还有你杀人的证据!”
汪百万狂笑,抓起盐袋往她身上撒:“知道为什么盐仓会起火吗?我在盐里掺了硝石!”他掏出火折子,盐粒遇火瞬间爆炸,密道开始坍塌。沈清梧抱着木匣躲避,看见坍塌的石缝里闪过个黑影,腰间系着截红绸,绸上的残莲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像是谁最后一次留下的标记,却又迅速被盐尘掩盖。
沧州的盐场在火光中震颤,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夜——里——三——更——” 梆子声中,沈清梧抱着装有贡珠和血书的木匣,冲出密道,看见盐仓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将沧江染成白色,而江面上,一艘小船正顺流而下,船头站着个戴苇笠的人,苇笠檐角插着根水鸟羽毛,在火光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