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二十三年暮春,长安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却掩不住大明宫的万紫千红。韩国夫人崔氏抱着四岁的女儿崔时宜穿过含元殿的丹陛,小公主裹着茜色织锦斗篷,发间金镶玉簪随着步伐轻轻摇晃,怀里还紧紧抱着个丝绒缝制的白泽玩偶。
"阿娘,那朵花好红!"崔时宜突然指着回廊外的海棠花丛,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雀跃。韩国夫人刚要开口叮嘱小心,怀中的女儿已经扭动着滑下地,踩着绣着金线蝴蝶的小绣鞋,朝着飘落的海棠花瓣追去。
掖庭回廊下光影斑驳,崔时宜追着团粉白花瓣跑得气喘吁吁。忽然间,她撞上一团温软,整个人向后跌去,后脑勺却被一双小手稳稳托住。抬头望去,是个比她高半头的男童,月白襕衫上沾着墨渍,怀里的《千字文》散落一地,墨迹未干的书页上还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仁"字。
男童揉着被撞疼的额头,眼尾微微泛红:"你走路不看路!"话音未落,他突然愣住——眼前的小女孩发间金簪歪斜,一双杏眼蓄满泪水,像两汪要决堤的春水。
崔时宜攥紧白泽玩偶,嘴一撇就要哭:"明明是你撞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惊飞了廊下栖息的麻雀。男童手忙脚乱地蹲下身,不小心踢到散落的竹简,又慌慌张张去捡,反倒把书页弄得更乱。
"对、对不起!"他好不容易拾起崔时宜掉落的金簪,在晨光下端详,"这个发簪好漂亮,像宫里元宵节的凤凰灯。"他笨拙地想替她别回去,却把细软的发丝缠得乱七八糟,急得鼻尖都沁出了汗珠。
"你好笨!"崔时宜破涕为笑,伸手夺回金簪。这才看清男童眉眼生得俊,右脸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男童挠挠头,从袖袋里掏出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糖:"我叫李俶,是忠王殿下的儿子。你别哭,糖给你吃。"
糖块还带着体温,崔时宜刚要伸手,就听见远处传来母亲焦急的呼唤:"时宜!时宜——"她慌忙把糖塞进嘴里,又将白泽玩偶往李俶怀里一塞:"这个借你!下次见面要还我!"转身踩着绣鞋啪嗒啪嗒跑远,斗篷下摆扫过满地海棠。
李俶攥着温热的玩偶站在原地,直到韩国夫人匆匆赶来,瞥见他手中的白泽,微微一愣:"这是小女的..."话未说完,就见崔时宜从母亲身后探出脑袋,朝他用力挥手:"记得要还我!骗人是小狗!"
当晚,李俶在王府书房铺开信纸,握着毛笔迟迟未落。乳母问他要写什么,他把白泽玩偶抱在怀里,认真道:"我要给那个扎金簪的妹妹写信,说我会好好保管她的宝贝。"
此后许多年,那只带着奶香味的白泽玩偶都被李俶藏在枕下。每当他读到《诗经》里"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就会想起那个春日里撞进他怀中的小女孩,还有她发间摇晃的金簪,和转身时飞扬的茜色斗篷。而崔时宜也总会在梳妆时,对着镜中歪斜的金簪轻笑——原来命运的红线,早在孩提时那场跌跌撞撞的相遇里,就已悄然系上。